“你臂上的伤没事吧?”
“没事。”聿华把箭拔了出来。
“这箭上有毒?”我皱了皱眉看著那发黑的箭头。
“不碍事。”聿华不在意地笑著撕下衣袖一块裹好伤口。
我沈默了会儿,说:“谢谢你守信没有出手。” 不管是帮翟与莫还是我。
“我相信你。”
没有话说了。一片死寂中,只有臂上、肩头、胸上的伤血不断涌出。我默不作声地撕下本就已成布襟细条的衣袂替自己包裹。
大敌已除,心中责任已了,却陡觉得空虚发闷。
聿华近身来帮忙包扎,我侧身闪过。回头看了看身後不远处那凄厉不减的面容。耳边还回响著翟与莫临死前那夜枭般的笑声。
“我不会跟你说多谢。”
“我自愿的。”
“他是你的师父。”却想起此人连父亲也可以见死不救。区区一个师父又怎样?
“我会好好厚葬他。”
聿华突然惑然一笑:“尹悦,就算是为你背天叛地我也心甘qíng愿。”
“我不需要。”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翟与莫尸体前,犹豫了片刻,却见剑光一闪,聿华已斩下翟与莫头颅,扯下前襟包上递了过来。
“你是要这个吧。”
接著包袱的那一刻我胸中有一瞬翻涌,屏息压住。
聿华轻轻笑道:“尹悦,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麽?”
我手压住胸口脸色有些苍白地望向他。
“你太善良。”聿华挑眉一笑,“如果没我最後那一剑,你会带个活人回去见天鸣吧?”
我不否认,心中有一刻确实有过这种想法。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聿华深深地注视著我,“你处处怜惜、每每不忍,却不是伤己就是伤人!”
我静静地垂下眼帘听著,没有反驳。或许他说的确实如此。可是在有选择的qíng况下,我不愿看见鲜血,不想看见人死。仅此而已。
聿华走过拉握住我的手臂:“你怜悯也好、不忍也好,敌人就是敌人,这是不可改变的。”
我幽幽地道:“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太过心软,不然此刻你就不会站在这里了。那一剑就该杀了你。”
手突然被用力握紧,聿华咬著牙恨声道:“尹悦,你真是个无qíng之人。你对人人都仁慈,却为何独独对我如此?!”
没有答案给他。我只是将手缓缓抽回,或许是我回答不出。
我反问:“那你说我要如何对你才算不无qíng?温言笑语还是投怀送抱?”
聿华狠狠地盯著我,不置一词。
我视若无睹地自顾一笑:“剩下的还请皇帝陛下亲自处理。尹悦先走一步。”
说罢我朝林外迈开大步走了去。
快要出林时,聿华高声叫道:“尹悦,你先别走!”……
“……我有事求你!”
我脚下缓了缓,却未停下。又听聿华接著大声说:“尹悦,无论怎样,今日我也算有助於你。难道连我一个小小的请求你都不答应?!原来你也是这等不讲qíng理不顾恩义之人!”
我停住脚站在原地,转身时聿华已追了上来。
“你不配说我!”我看著他缓缓说。
“我知道。我只是希望你能答应我这个要求。”聿华的眼神里有些许恳求的之色。
“聿华,若是苦ròu计缓兵之计一类的,劝你不要多费唇舌。”
聿华不理我的讥讽:“尹悦, 我……很想吃冬猎那次的汉堡。你能为我再做一次吗?”
没想到他会是要求这个。我愣住。半晌才缓缓应道:
“聿华,有些东西丢弃了,就不可能再拾回了。你何苦做这些无益之举!”
聿华笑得有些凄凉:“你果然连这个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呵呵,我何苦……何苦”他一连两声“何苦”哽在喉头,慢慢转过身去。
我静静地看著,一步……两步……十步……
“我答应你。”我不知我究竟为何会鬼使神差地会答应。只是隐隐心里有些难过。人终究还是感qíng的动物。不否认我对聿华有qíng,或许早在恨开始时qíng已埋下。但,又如何?
返回驻扎处,众人惊呼剧变。皇上遇刺受伤,国师护驾身亡。祭天也临时取消待另选吉日举行。回到宫中,聿华马上拟旨追封翟与莫镇国公。按王爷典制厚葬。
“你生火?”我和著面团问一旁站著无所事事的聿华。
偌大的厨房就我和他两个人,怎麽说也空旷了点。
“还是叫个人来?”这样我也有个帮手,做起来快些。我看了看他一脸难色重新提议。
“不用,我来烧好了。”他说著就行动起来。
我冷言看著……
“先放小的碎木屑,点燃後再慢慢往上加大的木棍。”我面无表qíng地一旁提醒。为自己没预先叫个烧火工过来後悔不已。像他这般烧法这汉堡做到天亮还不知有没有。
我耐著xing子等。
偏生他本人还极沈得住气,一脸肃穆,看不出有丝毫不耐。火折子打了五六次,灶里的火燃了熄、熄了燃。不过毕竟他不笨,反复几次後有了经验,火终归还是给他生起来了。
一直紧抿的嘴角向两旁拉开,轻松自信的笑意在红红的火光掩映下浮上。让人难以不著迷。
我及时收回目光继续专注於自己手中的工作。
感觉好像比以前和弄雪那次时长了不少时间。实际上不是真多了时间,而是气氛太沈!和弄雪时两人我们两个有说有笑,时间流失而不觉。而和聿华,从开始到现在完工,除了必要时说几句,基本上都是在沈闷中度过。两个大男人在厨房里忙活,一言不发,实在算不得好受。
“做好了。”我将做成的汉堡放到桌上,推到聿华面前,掸了掸衣襟说,“你慢慢吃吧,我告辞了。”
还未转身,就被聿华拉住手腕:“你陪我吃完再走不行吗?”语气听起来有些可怜,很不像他嘴里说出来的。
“行,”我将剑往桌上一搁,从善如流。“吃吧。”
他反倒不吃了,一双眼怔怔地看著我,语声怨对:“我真想看看你的心是什麽做的。”
我斜眼瞄他一下,懒懒地道:“只是劣质石头一块。比不上你金刚石坚硬又高贵。”不过也是石头。
“你不吃?”我眼光落到那个未少半点的汉堡上。
聿华低著眼幽幽叹息一声:“我的心若真是石头做的,那也好了。”
他不理汉堡,反而站起身到我面前来,一手解开自己的衣襟,光滑结实的胸膛上赫然有一伤口深及心脏。我呆了一呆,他拉起我的手贴上那已渐渐生出新肌的狭长伤疤。轻轻按住,摩娑。
“感觉得到吗?现在这颗心是为你跳动的。以前的那颗已经烂掉,扔了,死了。”他一只手轻拥我,说得动qíng。
“尹悦,我们重新开始!”
我缓缓将自己的手抽回,放在眼底看了看淡淡一笑:“不错,的确有些温度,比以前多了些人qíng味。”
我转身向外走去,临了,回过头来看著他悠悠说道:“全才的皇帝陛下,下次演戏可别挑错对象了,如此qíng意绵绵的好戏若不留给你那些後妃佳丽实在是bào殄天物。哦,你不是还掳了那西茨公主来吗?如此qíng话必能打动美人芳心,届时翁婿联手,天下谁敢匹敌!”
说罢也不看他反应,自飞身回客栈了。
我不认为自己有多绝qíng。聿华爱我或许没错。但那又如何?
他依然会为qiáng大自己的势力而将别人的未婚妻抢回策後封妃。
他的世界里,权势、皇位永远占据著中心地位。
爱qíng只能是他生活的调味品。就如这汉堡,闲暇时记起来了就会想要尝尝。
这样的爱qíng我不想要。不敢要。
聿华,你说得没错。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对你有qíng就是对我自己无qíng。
这句话於你,再适合不过。
我再次踏进夕风谷。没有太多的惊诧与悲痛,完全在意料之中,我见到的是座坟墓。一座我还未出谷时就已掘好的坟墓。墓碑也是出自那个可怜的老人自己之手。
我把包袱放在墓碑前一手抖开。露出那依然如生的头颅。
我跪下虔诚地叩拜:
“你要的我已经给你带来了。你安息吧。”
出了谷口,我突然很想去青荷镇看看。很想再倚在那老柳树边垂钓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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