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书也回他一记白眼,‘还要怎么站在你这边?我为他们那边才说了几个字?为我们这边又说了多少个字?’
他两人以眼神打机锋。江彬大松了口气,笑道:“是是是……已经命他们入光孝寺习礼三日方准晋见,哎呀,到底是番邦蛮夷,不懂我天朝礼仪。”
晓书转过头来,笑道:“好啊,后日是吧,到时一定准时赴宴。”
该日诸事大吉。
晓书与龙小云入了宫,朱厚照见之大喜。“上仙……龙公子。”现在他对龙小云可是客气得很了,脑子里再不敢转什么不良的念头。
晓书笑道:“皇帝近来可好?”
这句话简直问到朱厚照的伤心处,欢颜一敛,一股怨气便直冲上来。若不是他敬重晓书,知道不能粗言相待,一句‘好个屁’便想冲口而出。只见他眼睛四下一瞟,见身侧只有近侍并无文官,便压低了声音满腹委屈地道:“哼……若不是礼部早已定了今日要接见使臣,我早就拉着江彬又出巡了。”
晓书噗哧一笑,龙小云也不觉暗暗莞尔。
晓书细细打量,只觉朱厚照果然是比先前清瘦了一些,脸上神色也不比在宫外时来得意气风发,显得十分郁闷。宫中规矩多,他虽是天子也老被文官们束手束脚,大为憋气。
晓书温和地笑道:“皇帝还在生气么?”
气?
不,就算刚开始会被这些人气个半死,但这么多年,再大的脾气也早就那些人给磨光了。所以,他不是气。
恨?
不,也不全然是恨。他也知道,他们之中固然有沽名钓誉之徒,但也有真正忠君爱国的耿直之臣。他们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象他父皇一样,没有脾气(xingqíng温和)、没有休息(勤政爱民),大臣们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善纳谏)——那,就是他们心目中的明君了。
可是,谁要当那种没个xing的明君?
自小他xing子就贪玩好动,为了这个他从坐上皇位,耳边就没清净过。十六岁的时候劝谏书如雪片般飞来,大学士刘健将意见总结起来郑重上呈,一共五条大罪:第一、皇帝在宫内乱转。
第二、皇帝去北海划船。
第三、皇帝不带侍卫单骑出宫。
第四、皇帝喜欢打猎。
第五、皇帝乱吃零食。
看到这些大臣们jīng心收集的罪证他半天没吱声,能说什么呢?
这些人是不是忘了,他虽然是皇帝,但他也是个人哪!大臣们可以有爱好,为什么他就不能有爱好?为什么就一定要按他们的模式把他塑造成他们想要的人啊?!
“这日子腻味透了,谁想一直这样过下去啊……”他摇摇头,神qíng大为感叹。
晓书与龙小云对视一眼。
朱厚照可不是那种软弱无能的皇帝,他除刘瑾灭安化便可看见他是何等狠辣。但他心中如此憋闷都不拿大臣们出气,可见他xing子虽然荒唐胡来却不是残bào嗜杀之人,心中也明白是非对错,这也正是二人同qíng他处境的原因。晓书想了想,展颜笑道:“皇帝何必心灰意冷?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便又是海阔天空。”
“海阔天空?”朱厚照踱到窗前,沮丧地凝视红墙huáng瓦。“在这四面墙中我又怎么可能做到海阔天空呢?”
这深宫有时更象一个华丽的牢笼,在这里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啊……
转眼去看晓书与龙小云,两人同为男子,一般高矮气质南辕北辙,站在一起却是十分相配,一人冷傲,一人明朗,仿佛互补。而最难得的,是眼波流转间仿佛已尽知对方心意。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便是这样吧。
朱厚照瞧得呆了,心中羡慕。忽然道:“……上仙,不知我有没有命定之人?”
“啊?”这话题转变得太快了,晓书一时没反应过来。
朱厚照转过脸来,神qíng居然十分认真,一反刚才郁闷沮丧的模样。“我不要长生不老了,与其这样过一世,不如上仙赐我一个知心人吧。就象你和龙公子这样,qíng真意切,相伴终老。”高处原就不胜寒,但若是两人一起的话,应该就可以共度孤暮晨夕了吧……
“这个……”晓书脑中急速一转,却觉得自己的脑子好似冻僵了似的。朱厚照,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你当我是女娲还是上帝呀?
晓书摸了摸鼻子,心中暗骂自己好死不死为什么要冒充神仙。现在一个个都求到他这儿来了,但他再怎么大能也不可能做到无中生有变个活人出来啊。
“皇帝……这种事,是可遇不可求的……”看样子皇帝是厌倦了单纯沉迷于ròuyù的美色之爱,开始追求jīng神层面上的心有灵犀了。不过,不知这位làng漫热qíng的皇帝明不明白,这种事在很大程度上是要讲运气的,许多人倾其一生都还遇不到自己真爱的对象呢。
听说‘可遇不可求’,朱厚照先是现出失望的神色,但又不肯放弃希望,追问道:“那我能不能遇到呢?”
“你……”晓书瞧着他,看他急切地等待自己吐出的答案,终于微微笑了一下。“能。”
朱厚照立时喜笑颜开。
“京城之南,有女刘氏……便是皇帝命中注定之人了……”
这范围可就大了,京城之南,可以说出了南门,也可以说直达南海。而刘更是大姓,这要往何处寻起?总不能让所有南方刘姓适龄女子都排队上京让他一一视察吧。
朱厚照傻了眼,瞧了晓书半晌没言语。晓书笑道:“皇帝切勿心急,这种事是急不得的……时候到了,自然就遇到了。”
这话说得大有禅意,朱厚照仿佛有所悟。龙小云瞅了个空子悄悄问道:“他命中真有一个姓刘的女子?你不是哄他开心吧?”
“当然是真的!”哼,竟敢怀疑本大仙的记忆力?朱厚照与那刘姓女子的故事便是《游龙戏凤》的原始版本。虽然她只是一个出身低微的艺伎,但朱厚照对她宠极爱极,称为‘夫人’,连到庙中祈福都不忘将她的名字也写在上面。身为天子原可坐拥天下佳丽,却能对一个女子做到这种如民间夫妻一般的qíng有独钟,实在是不易了。
第34章
晓书对于葡国人的印象,只来自于幼时看到的澳门某酒店的看门人。圆而有ròu的面孔,双颊带着泥土芳香的红扑扑,笑是那种很憨厚的笑,一看就觉得和他们的蛋挞一样,软乎乎甜蜜蜜的样子。
现在一看到佛朗机使臣佩雷斯,晓书就觉得有必要修正一下自己以往的观念了。倒不是说这人长得如何鸷猛难惹,而是当时的葡萄牙人确实比后世的子孙要拽得多,在海上可说是横行无忌,他们是骚扰中国沿海最早的海盗,抢劫侵略的同时也经商贸易,在几年前便仗着船坚pào利占了印度果阿和满刺加(今马六甲)。
“佩雷斯叩见大明皇帝陛下,陛下拨冗接见,不胜荣幸。”随着佩雷斯下跪叩头的礼节及通事的翻译,多数与会的官员都略微松了一口气:光孝寺三日礼仪没白学,这胡人总算懂了那么一点礼数。
朱厚照笑道:“平身罢。”
他倒是对这人印象极佳。理由倒也简单,这人一双绿眼象极了宫中的波斯猫,而且还送了许多有趣的礼物。
这些礼物中他最喜欢的便是一支新型火铳,漆黑枪管黑中泛蓝,他试she过几发,威力惊人,而且准头较好。对于这种武器朱厚照可不陌生。大明军队中有一营叫神机营,便以鸟铳铜pào为武器。
“使者远来是客,今夜需得尽欢,不醉不归才好。”
佩雷斯道:“多谢陛下赐宴,下臣不胜惶恐。”
晓书幼时曾在澳门住过数年,对葡语可作简单对话。此时听了这两句对白,心中一动。佩雷斯不通中华礼仪,说话原无这样婉转谦卑,却是朱厚照身侧一人,似乎jīng通双方语言,一字一句,译得十分小心。
晓书细看过去,那人肤白却无须,虽作胡服,其形貌却颇似华人。转头低问旁边江彬:“皇帝身边那人是谁?”
江彬笑道:“他是火者亚三。”
晓书不明其意,暗自纳闷道:“这人到底是哪国人,名字却这么怪。”不好再问下去便坐直了身子。龙小云耳尖,瞅了他微微一笑,低声道:“晓书,你不懂什么叫火者罢?”
原来火者是职业不是姓名。
龙小云细细解释给他听,晓书方恍然大悟。
在中国,只有皇家才顾格使用阉人宦官,但粤闽两地富商,也怕底下的俊仆秀奴搞大了自己妻妾的肚子,因此常常私阉穷人子弟为奴,称为‘火者’。这亚三能言善道,颇讨皇帝开心,反正他也是阉人,江彬便向佩雷斯讨来教他入宫侍候,佩雷斯在宫中多一个眼线,自然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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