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和赶来的班主任维护着班上的秩序,不明所以的学生尤其是调皮的男孩子们都打算往班级外头跑。醒来的苏湛和苏泛对视了一眼,也是从人群里挤着出去。只见校园的糙坪上已经出现了棍棒的外来人员。
周一宁和董其啸几个也挤到苏湛和苏泛他们身边来,苏湛问周一宁道,“怎么了这是?”周一宁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子,急急忙忙讲了几句话却是不大清楚,“他们今天刚去了华侨中学呢,搞不懂,说是不让我们再上中文课了。”
苏湛这才想起来,1967年的时候,缅甸的确是发生了严重的排华事件。
学校里头已经一片混乱,苏湛不知道爸妈留在仰光保护他们的人已经收到消息没有。但已经有家长开着车进入校园,呼唤着自己孩子的名字场面一片混乱。往日校园里平静祥和的氛围被打破,尖叫声、呼救声还有小孩子的哭声乱成一片。几个老师和校园里的保卫完全抵挡不住施bào的bào徒们。甚至几个中文女老师都被bào徒揪住了。
苏湛和苏泛已经已经随着混乱不已的人群挤到走廊前面的平台上,到处都是混乱不已。
苏湛只觉得自己和苏泛牵在一起的手紧张得直冒汗,他现在可不是二十八的成年人,而是一个被人一棍子就可以把脑袋敲碎的小学生。这么混乱的qíng景下,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何况他和苏泛两个小孩子。而苏泛也好不到哪里,即便你多聪明伶俐,遇到如此qíng景,也是紧张得小手发抖,却紧紧牵着自己的手道,“阿湛,你抓紧我,不要跑丢了。我们先找个偏僻的地方躲起来,等周丰年他们过来。”
“好,我们想办法先下楼去。”苏湛应道,整个走廊和楼道都被挤得水泄不通。
bào徒们已经开始在前面的教学楼的教室里肆意地抢砸破坏,苏湛想了想,qiáng迫自己镇定心神对苏泛道,“我们不走楼梯,我们顺着水管爬下去,先下去再说。”他们可和这些养在仰光市区的小少爷们不一样,从小在缅北山林里野惯了的。苏泛想了想,“好,我们绕到后面爬下去。”
俩兄弟说跑就跑,然而还没绕到另外一边,只见一个完全东南亚人长相的男人正蹲着身子状似和蔼地问着周一宁,上身穿着缅甸男人常穿的白色衬衫,下身却是奇怪的军绿色裤子,身后也跟着几个和他相同装束的人。苏湛觉得这群人十分怪异,苏泛像是和他约好了似的,俩人同时停住了脚步。只见周一宁一扭头,见到苏湛和苏泛,立马回答,“叔叔,你们不是在找阿泛和阿湛么,你看,他们就在那儿!阿湛阿泛,这几个叔叔找你!”
苏湛心跳如鼓,因为按照自己父亲的个xing是绝对不会找几个缅甸猴子来护卫他们的。苏泛拉着苏湛却已经是慢慢往后退,猛然地朝弟弟说道,“阿湛,我们快跑!”他认得,这是缅共军的军裤。
而苏湛也瞄见了他们裤袋里鼓鼓的,那是枪。
周一宁还朝着他们使劲招手,苏湛和苏泛渐渐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猛地扎进人群堆里一起往下跑。而那几个男人见苏湛和苏泛的动作也是疾步跟上来。苏湛和苏泛他们的教室在五楼,苏湛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玩命地往下跑楼梯过,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砰砰砰的声音。
人非常多非常挤,小孩儿和老师想下楼,家长们想上楼。苏泛不傻,他一直牵着苏湛的手却是往人最挤得地方塞。他们人小个子矮,反而在这最拥挤的时候很有利。那几个男人却因为身形比起这些孩子们都要高大,反而不如苏泛和苏湛他们猫着腰从下面钻来钻去比较快。
“阿湛别怕,我们到二楼了,马上就可以跑。你要牵着哥哥的手千万别撒手!”苏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抖。苏湛也早就想起来,那是缅共军的人。而自己生日之前,他老爹刚和缅共军打了一战,帮缅甸政府军夺了他们的地盘。
俩小孩子总算挤出了教学楼,苏湛回头瞧了眼还在三楼走廊处冲着他们用手指的那几个男人对苏泛说道,“阿泛,我们出学校,去大街上,他们就不好找了!”
哪料到那几个人转眼就挤到了二楼,并且他们不再和这群人挤着用楼梯下楼,因着这教学楼每层举架并不是很高,那带头的男子一挥手,几个人陆续从二楼往下跳。苏湛和苏泛没跑多远那批人已经是落了地,并且瞬间就朝着他们追去。
两个小娃子哪里能跑得过军伍出身的大男人,眼看着就要追上。苏湛和苏泛俩孩子已经是又跑又吓得小脸雪白,苏湛瞧了眼身后就要追上来的人,对苏泛道,“我们走小树林。”
小树林前面是一片半人多高的灌木丛,穿过一片小树林就是那片开凿的人工湖,从人工湖绕过去就是学校大门了。苏泛瞧了眼被灌木的小树林遮挡住的人工湖,极度紧张的jīng神思维转了转,连忙往灌木丛里钻,“好,我们走这边。”
俩小孩子对这里已经是极为熟悉了,他们经常走这条捷径回宿舍,虽然这在校规上是不被允许的。苏湛和苏泛俩人都跑出了一身冷汗,两个小孩子俱是紧张又qiáng自镇定的模样。苏湛瞧着一直跑在自己身边的苏泛却是有些心生佩服,他是个假小孩子,苏泛却是个真小孩子,但是每一步每一个想法虽然不能说有多正确,起码能够临危不乱,没像别的小孩儿那样见到那种场面已经是哭得惊天动地。
苏泛先钻出了灌木丛,苏湛也钻了出来,这时一直徘徊在灌木丛的那些人终于发现了他们,眼看着两个小孩子的身影又跑到树林里头去,被郁郁葱葱的树木一遮挡一下子就不见了,立即就趟过灌木丛追赶。
苏泛拉着苏湛先跑了出来,准备沿着人工湖一圈往宿舍跑。哪料到走在人工湖边上,苏泛却是猛地将苏湛推了下去。
苏湛滚了下就掉到了水里,那种被水淹没的感觉犹如千万只蚂蚁爬上他的心头,他怒不可揭地望着站在湖边的苏泛,只觉得这一刻又回到了自己临死前。
然而苏泛却是蹲下来,被汗水打湿的眉宇愈发乌黑少了几分秀气多了几分凌厉,清俊的五官不复平日里的温和。苏湛抓着湖边修筑出来的小石板想要往上爬却被苏泛一把抓住了,他只见苏泛趴在地上伸着身子朝自己叮嘱,清脆的童音多了几分严厉,“阿湛,我知道你怕水但是你会水。你躲在这个小石板下面,千万不要出来,我跑,他们就会去追我的。”
苏湛顿时明了苏泛意思,他这是打算用调虎离山,但是诱饵是他自己!偌大的人工湖除了对边的亭子,这里只有短小狭窄的一块小石板子从湖边伸出来,只够藏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如果费心留意的话,还很容易被发现。而如果苏泛继续在前面跑动的话,肯定是能够吸引住那些人。
“我去你的苏泛!我不是胆小鬼,我们一起跑!”苏湛说着已经是扒着小石板要从水里出来,哪里料到苏泛却是用力将自己压下去。就像是自己临死前,想要从水里出来,却被苏泛一次次戏弄似的给放下去淹到水里去。
这qíng景是如此相似,但是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苏湛已经来不及,他只记得苏泛灵活地起身,清澈明亮的眸子深深看了自己一眼,转身就往宿舍的方向跑去,他想冒出水面的想法立即被小树林里追出来的人影给打消了,反身躲进了小石板子下面。果然,那几个人张望了两下,就见苏泛的身影在另外一个方向跑着,抬脚就追着。
苏湛是个两世人,然而他永远也忘不掉的场景只有两个,一个是自己临死前,苏泛为了折磨自己,笑看着将他从水里吊出又按下去的样子;一个就是缅甸排华这天,他的身子浸泡在冰凉的湖水里,只露着脑袋躲在小石板子下面,眼睁睁地看着苏泛被人追上,被人一把捂着嘴巴从身后抱起,死命挣扎地手脚乱踢乱动,被人用布塞上装进麻袋里抗走了。
明明是缅甸最闷热的时候,苏湛却觉得自己浸泡在水里的身体越来越冰凉,他没去过北极,心想,寒天冻地也不过如此。
苏湛不知道自己在水里泡了多久,他一直躲在小石板子下面,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尖叫和哭喊声越来越小,只听见家长们沿途叫着孩子的名字。血一样的夕阳将半边山和整座校园染红。原本祥静宁和的地方看上去居然有些劫后余生的恐怖。
中途也有几个家长学生老师路过,然而他都不敢出来,只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在,最起码得等到天黑,他得趁黑摸出去。他不能被抓住,也不能死,他死了对不起苏泛的牺牲。苏湛脑袋放空地躲在石板子底下想了很多,想起上一世自己和苏泛的争锋相对,想起上一世的小时候,苏泛那些带着讨好意味地亲近自己,却被自己狠狠拒接,想起苏泛略带欢喜地叫着自己弟弟时,微微上扬的语调,是那样生动。那些记忆和事实一直都在,只是自己不愿承认,不屑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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