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饺跟着他时间不短,但他丝毫没找出他就是方易的任何端倪。这是不可能的,詹羽心想,方易实在是个太容易看透的人,他了解方易,因而才更不能相信虾饺就是他曾经的朋友。
在詹羽眼里,方易是个从内到外的透明人。他的善意和他的畏惧,在自己面前从无任何隐瞒。幼时因故相识,方易是他有生以来第一个不会嘲笑他、不会伤害他的玩伴,而他后来也知道,方易的家充满压抑,自己也是他唯一的情绪出口。
方易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詹羽都没办法去回忆当时的情景。然而偶尔在梦中,他还是会看到车子和车子里的人。
事实上他赶到现场的时候,那些困住方易的恶灵们已经不再动弹。当时方易还有一口气,看到詹羽满脸惊慌,他露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像是在试图安慰他。
而詹羽每每梦到这里便会突然惊醒。
他害怕听到方易最后的那句话。
后来有一次,他和容晖聊天的时候把这件事说了出来。容晖沉吟片刻问他后悔吗。詹羽想了又想,沉默很久,什么话都没说。
当时方易拼着最后一口气对詹羽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不过这样挺好的。他说:“我太累了。”
容晖问他后悔吗的时候,他一下就想起了方易的话。
詹羽在那一刻突然明白,自己是令方易感觉到累,甚至宁愿以死来摆脱这种累的罪魁祸首。
他递给詹羽一只手,给了他一件御寒的衣服,又将他拉出黑暗的深渊。而自己给予他的回报是,反手,将他拖下来。
告别容晖回家的路上他一直神情恍惚。虾饺当时还在他身边,紧张又担心地看着他。
他对虾饺说,我对不起一个人。他都快死了还在为无法陪我到最后而道歉,我有点后悔,该怎么办。
虾饺说没关系,他应该不怪你。
当时听起来毫无力度的安慰,此刻却振聋发聩。
木桌上的小人耷拉着脑袋睡得很熟。詹羽心想他能算是方易吗?从出生的时候就被抽离的灵魂,不可能怀有方易的记忆,那些话应当只是他面对自己主人的时候,下意识说出的安抚话语。
但詹羽又希望虾饺说的是真的。
“认出来了吧?”老鬼敲敲木桌,把虾饺给震醒了,“你的小东西。想要吗?”
虾饺的脑袋在陶罐上磕了一下,疼得他捂头发抖。片刻后他抬头看到了站在木桌前的詹羽,露出一个笑:“啊,主人。”
詹羽默默看着他。虾饺顺势又跟容晖打了个招呼,继续蜷在陶罐边上。
“如果他是方易,为什么和方易一点都不像?”詹羽问。
虾饺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了。
“一样的话就不好玩了。”老鬼的指节在桌面上轻敲,“我给他套了个别人的壳,觉得有趣吗?当时确实是让你自己选,但我知道你肯定会选择这个陶罐的。”
“也是你动的手脚?”詹羽平静地问。
老鬼欣然点头:“是的。你选了别人,那就没有意义了。”
詹羽:“什么意义?”
老鬼:“这个意义是为了让我们互相帮助。我帮你把方易的灵魂保存好,我还可以承诺,能为他找到一个合适的身体,让他不死不灭。作为jiāo换,你帮我做一件事就行。”
容晖突然动了动,老鬼瞥他一眼,又收回视线看着詹羽。
詹羽就站在容晖跟前。他听到容晖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别答应。
“什么事?”他问。
“我对你的不死之身很感兴趣。”老鬼直接道,“就在这里,死几次让我看看。”
虾饺被淡金色的法阵困住,无法出来。他跪在法阵边上发抖,看向詹羽的眼里全是紧张和祈求。詹羽突然觉得这个小东西确实就是方易。自己每次向方易提出“杀死我”的要求时,方易也差不多是这个表情,这个状态。
“如果我不答应呢?”
老鬼伸手去摸了几下虾饺的脑袋:“我能让灵体实体化,那么让它消失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詹羽默默站了一会,摸几下自己的脖子:“好。我需要一些称手的工具。”
此时山中,陈四六和游云已经将叶寒等人送到了山脚下。
“过了jī脚村就能出去了。”陈四六说,“叶寒和老白常常走这条路,你跟着他们就行。”
方易点点头。
那日听到他说老鬼去找一个不死之人,方易吓得不轻。叶寒本来不想管,只想带着方易再逛逛自己生活的这个地方,然后在自己喜欢的山dòng里做些喜欢的事情。方易放心不下詹羽,常婴又牵挂他的朋友虾饺,两人天天拉着叶寒软磨硬泡,叶寒这才答应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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