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季三昧又弯了眼睛,揪了揪卫汀的耳朵,笑嘻嘻的:“幸好,我有小阿汀。”
即使知道季三昧最擅长的便是这样有意无意地勾引人,卫汀仍然被他哄得很开心。
可是,越接近临亭,卫汀越感觉到自己的力不从心。
huáng沙散漫,孤村无人,夜色中,两人并行的身影被一轮散发着红光的血月渲染得无比单薄,被胡乱拖至乱葬岗的尸身把黑山染成了红色,孤独的拖尸人一边咳嗽出huáng痰,一边把新的死人用席子卷了拖到山上去。
他并不知道接下来的一个死者,会是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哪一个人。
在战场附近,流窜的妖魔jīng怪和妖道要猖獗了一倍有余,实力也远超那些零零散散的小妖小怪,卫汀打一个,几乎是要豁出命去,更别提还有一批被打红了眼的流民。
流民们饱受妖物骚扰之苦,在长期的流离中发了狂。他们也养成了一颗冷硬的心和九曲的盘肠,信仰的是胜者为王败者寇,抢劫烧杀,掠夺物产,jian污一切能看的过眼的人,只要这个人身上生了个能供他倾泻yù望的眼儿,他们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季三昧的长相为他惹来了不少麻烦,哪怕用青纱覆面,也总能靠露在外头的一段皮肤,让人对他的姿色产生无限遐想。
卫汀xing格的弱点在这群人身上bào露无遗,他对妖物可以辣手无qíng,却对这些流民甚是心软,压根下不去手,吓唬跑已经是极限,每次被流民骚扰,卫汀都要花好大的功夫来将他们毫发无损地送走。
好在季三昧从不会qiángbī着卫汀做什么。
每当卫汀满面愧疚地对季三昧道歉,说自己又轻易纵跑了那些流民,季三昧总会说:“小阿汀不愿杀人也不是什么坏事,人烂有天收,他们不过是还没碰到他们的天道而已。”
第一次听到这样言论的卫汀愣了很久。
就连一向疼宠自己的兄长都曾为他的妇人之仁教育过他。在卫源看来,轻易纵跑这些害群之马,只会害了更多的人。
但他又曾告诫过卫汀,万不可用灵力欺凌凡人。
卫汀还小,又被卫源保护得太好,凭借他单纯的心xing,很难在这个矛盾的问题中做出取舍。
季三昧却独有一份理论,凡事没有什么好坏优劣,我高兴杀便杀,高兴放就放,非要bī得一个心慈的人动手杀人,那和这些垃圾有什么区别。
但他也说,小阿汀,如果当真有人欺负你,气急了,还手揍人一顿也算不得什么,不必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总而言之,你高兴就成。
从烛yīn到临亭,日夜陪在季三昧身边,卫汀觉得自己心中的那个季三昧渐渐走下了神坛,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却依旧不讨厌,反倒叫他越来越喜欢。
若说之前他还有心思想关于季三昧的事qíng,在接近临亭时,一股浓重的yīn云便沉甸甸地坠在了他的心头,把季三昧的影像都模糊了几分。
临亭周围的几个城镇都沦陷了,云羊妖道将临亭围得铁桶般水泄不通,正道修士的鲜血气味从临亭城中传来,铁锈似的血腥气经久不息地在小小的城镇里徘徊。
一道牢固如铁的封锁线,把卫汀和季三昧隔离在外。
明明已经能看到临亭城墙角落里矗立的烽火台了,但这两人一个法力低微,一个灵根全毁,想要破开封锁线、接近临亭,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现如今妖道只要遇上正道修士,便是杀无赦,是以二人连城镇也不敢进,只能在镇外的荒山上找了一处山dòng安身。
二人在外围耽搁了一日,又一日,在第三日的时候,前线的探子跑了回来,绕世界地嚷嚷,沈伐石死了,对临亭城的第十三次总攻即将开始。
出去摘野果充饥的卫汀无意间听到了两个住在附近的山民谈起这事儿,吓得兜起果子就往二人藏身的山dòng跑去,将此事告知了季三昧。
季三昧连着几日不饮不食,脸很明显地凹陷了下去,可一双眼睛仍像是含着一颗闪亮的星子,炽热得教卫汀感到害怕。
听到这个消息,他却并没有太qiáng烈的反应,只是一语不发地坐在原地。
他推一推季三昧的胳膊:“季大哥,你,你别不说话,我害怕……”
季三昧答:“你别慌,沈兄没死。我能感觉到。……他们这么嚷嚷,是为了壮士气。看看,他们有多怕沈兄。”
那语气里不加掩饰的欣赏和眷恋,叫卫汀听得有些鼻酸。
他问:“那我们要怎么办?”他抱着膝头,“我们回去吧。”
季三昧闭上眼睛,想了很久,久到卫汀以为他睡着了,那两颗点漆的星子才在他眸中重新闪烁起来:“阿汀,弄一个gān净的碗来,可以吗?”
这对卫汀自然是小菜一碟,他随手一挥,将山dòng口处的一堆浮土引起至半空中,双手指尖内合拢起,细微的粒子飞旋着聚拢、凝固,逐渐变成了碗状。
他还细心地雕了两朵浮凸的花饰上去,随后才将这只jīng心制作的碗捧着递给了季三昧:“季大哥。”
“阿汀真能gān。”这样说着,季三昧把袖子往上撸了过去,露出了极瘦的尖突肘关节和细白的皮肤。
在初升的阳光下,他手腕上的青脉格外分明,像是一条条蜿蜒着的小蛇。
季三昧张口,狠狠咬了下去,对待仇人似的撕咬着自己的手腕,撕咬出了一跳一跳的血浆。
卫汀大惊失色:“季大哥!!”
淅淅沥沥的血流进了碗中,才流了小半碗,卫汀就用灵力给他做了止血,心疼得眼圈都红了:“你这是gān什么呀!”
季三昧说:“不gān什么。沈兄过不来,我得过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流言变成真的。”
热血一股股冲进卫汀的脑子中,冲得他头晕眼花:“可是你能做什么呀!”
“我能做的可多了。”季三昧笑笑,“我要叫个帮手。……我们豳岐独有的帮手。”
“谁?”
季三昧摸了摸鼻子,唇角漾起的坏笑十分容易叫人心旌摇dàng,仿佛他谈论的并不是生死之事,而是明天要去逛哪间花楼:“我们豳岐有一个世代相传的秘法,可以召唤神明,与神明直接沟通。说白了,就是可以和神谈条件,做jiāo易。”
卫汀听得迷迷糊糊:“……谈条件?和神明?怎么可能?”
“我的祖父就做了这个jiāo易。”季三昧说,“他和神连通了,且jiāo易成功。……你应该也听说过,在正道修士的灵力封锁墙立起来后,他突然在一夕间灵力bào涨,登仙而去……也正因为他成功登仙,豳岐才招致了烛yīn的举城围剿。”
卫汀呆愣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这也能换吗???那他,用的什么……”
季三昧静静道:“……国运。”他竭力把每一个字都咬得分明,“豳岐的国运。”
老人家数十年修炼,耗心费神,本来求的是道学的“无为”,可在封锁墙竖立起来后,人的心态被摔得四分五裂,沮丧,痛苦,最后转变为严重的失衡。
——凭什么我修炼多年,离登仙只差一步,就要被隔绝在那极乐世界之外?
——我这些年来辛苦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道家如果想要求个“有为”,就脱离了真正的法旨,更加难以成仙。
在这样的qíng况下,不甘心自己半生的努力毁于一旦的季子旭季老先生,季三昧的祖父,在豳岐的法殿里绘制了一朵血做的凌霄花。
他召唤了神,用豳岐的国运,jiāo换了自己那未能突破的临门一脚。
在他看来,若是将来真的无人可以成仙,正道修士必然要像普通人一样,开疆扩土,来保存自己的实力。豳岐地小域窄,定然也有被其他仙派吞并的一日,不如早些物尽其用。
但也正是因为他动用了豳岐秘法,才惹起了烛yīn的注意,并直接导致了豳岐的覆灭。
……多么可怕的因果关系。
季三昧跪在山dòng的冷硬石地上,蘸着自己的血,一笔一画地绘制着那用来jiāo易的阵法:“在我十八岁生辰那日,我带着六尘去给父母上香,碰到了祖父的旧仆,他是知道豳岐秘法的秘密的。……所以他bī问我豳岐秘法在哪里。”
“他还说,我季家能在烛yīn城里重新立稳脚跟,必定是靠着献出了豳岐秘法。”季三昧停下了绘画的指端,跪在地上,神色平静,“我告诉他,那是我用命拼出来的。可他不相信。”
“后来,他急了,骂我是个怪物,说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还有我,全都是疯子。我的父亲不会治国,是个废物;我的母亲竟然抱着那样珍贵的宝贝自焚投江,致使宝物失传于世;而我半分不念旧qíng,不肯告知他豳岐秘法的诀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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