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捧花而已,怎么活像是要把他自己送出去似的。
季三昧想起了什么,手轻轻顿了一下。
他记得以前在哪里看过,花似乎是植物的……
这么看来,这小小的白花从内而外散发着一股yín靡且香艳的味道,一点都不纯洁。
季三昧把花收起来,窸窸窣窣地下了chuáng,洗漱束发,换上和沈伐石同色的宽松僧袍,刚出房门,就见王传灯并沈伐石从关押鬼车的小屋里出来,王传灯的手上都是血。
季三昧本来想动用亲qíng攻势和鬼车愉快地jiāo谈一番,见此qíng状,季三昧的第一反应是:“你把鬼车吃了?”
王传灯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过来,口吻轻松道:“我哪里有那么粗bào,只是剥了她的鳞,然后说要把她的孩子挂起来风gān了喂乌鸦而已。然后她就什么都说了。”
季三昧:“……”
王传灯,不是我说,你这样容易下地狱。
但季三昧无意指摘王传灯的做事方式,以十岁为分界线,他人生前十年的幸福全盘毁在了一群妖物的手里,于是他选择用余下的年岁报复他见过的所有妖物,无可厚非。
沈伐石说:“传灯,说说你的发现。”
王传灯也不急着说,先转向了乖巧跟出门来的长安:“耳朵堵上。大人说话,小孩子不准听。”
真正的小孩子季三昧叼着烟管,学着长安的样子堵上了耳朵。
王传灯顺势又递来了一个“这里数你心最脏你不知道吗”的眼神。
王传灯和长安这些日子被沈伐石撒出去,调查鬼车的目的,调查来调查去,王传灯就查到了许泰身上。
这一查,还当真找出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
这世上有无数的品味,关乎起居作息,一饮一食,以及寻欢作乐。尤其是最后一条,人们总有一些不愿与人言的癖好。
有人好男风,酷爱花开瞬间的征服感。
有人喜稚童,说最喜欢小孩子很痛却又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可怜模样。
所以,有人喜欢有孕女子,仿佛也不是什么不可理喻之事。
他们喜欢那种经过耕耘的、熟透了的女人;喜欢她们的放làng,以及放làng表皮下,由于天生的舐犊之qíng而产生的颤抖和恐慌;喜欢圆腹下的骚动,就像是一道道沉默的生命之钟,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敲响。
要论起来,许泰是哪种都不爱。
他有两房妾室,但没有正妻。
妻子是一个庄重的位置,他在等待合适的人到来,填补上这个空缺。
年少为官,仕途平畅,议亲的人踢破了许泰家的门槛,但许泰的坚持只能让她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缘分这种东西总爱折磨人,在随朋友的一次宴饮中,一个不算美、鼻尖上生了一颗痣的女侍端了一盆水来伺候官人们洗手,一袭鹦哥绿的裙裳摇曳生光,小腹处被顶出了一片微隆的风光。
朋友对许泰说,这女人怀孕四个半月,脸一般,腰身好,胎稳,中等货色。
但是许泰眼里看到的不是这些可以丈量的东西。
朋友问痴痴发愣的许泰:“你在看什么?”
许泰答:“我未来的妻子。”
彼时的许泰还是个相貌端正、且有着奇怪执着的青年男子,腰身细得让成衣店的老板啧啧称奇。他用一眼就锁定了自己未来的幸福,任凭这幸福把他chuī胀了起来,chuī成了一个球,晃晃悠悠地飞上了天去。
一个官场之子,迷恋上一个身怀有孕的欢场女子,官场,欢场,中间隔着一道天堑,世间有的是繁缛的条条框框将两人划割开来,天各一方。
但是许泰的顽固足以把这条天堑撕得粉碎,他把天堑做成了鹊桥,日日来绮chūn阁与女侍相会,但女侍却不肯抬头多看他一眼。
许泰看着她的肚子,不晓得那里藏着女人怎样的过往和秘密。他面对着那面铜锣似的肚子,能吃下半缸子的酸醋。
他要买下女人,但鸨母不卖,女人也不卖。
她说,官人,我没有卖到这里来。鸨母是我的亲姑母,我的丈夫他被人追杀,被bī无奈才送我们母子到此躲避,官人厚爱,愧不敢领。
回去后许泰就做梦,梦到一个陌生的男人被刀剑斫了脖颈,他笑醒了过来。
为了这个没头没尾的梦,他还特意找了算命先生卜了一卦,这是王传灯从云羊城中一个有名的神棍那里打探来的消息。
人总有本事劝慰自己,梦到坏事,会觉得梦都是不灵验的,梦到好事,就希冀着那是神灵天启。许泰属于后者,他希望自己梦想成真。
他是认真地喜欢着那个其貌不扬的女人,所谓的命中克星,此便如是。
梦越做越大,越做越猖狂,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成了蛊,成了毒。
某日夜半,许泰向鸨母要求,让身怀六甲的女人送一壶绮chūn阁特酿的糜子huáng酒来府上,女人身在屋檐下,只好挺着肚子来送酒,许泰倒也是谦谦君子,并不动手动脚,拿了酒,看了女人一眼,便要女人回去。
女人回到了绮chūn阁,却看到一场大火一口口吞噬着雕梁画栋的qíng趣小楼,像是个老饕,飨足地发出哔啵哔啵的吞咽声,把哭喊和痛呼声一并仰脖吞下,将她唯一的落脚处分食殆尽。
纵火者是不是许泰已经无从考证,就像没人能考证为何女人要冒着生命危险冲进火海之中。
或是有什么重要的信物落在了绮chūn阁中,或是要去救她仁义的姑母,总而言之,当许泰赶到时,只来得及看到一具烧得焦黑的上半身,和一双至死都护着腹部的炭一样的双手。
楼中的孕妇十之七八都是以这样的姿势死去的,但许泰一眼就从中认出了女人的尸身。
他抱着一段焦炭,毫无顾忌地放声痛哭,哭过了又笑,笑得浑身抽搐。
第二日,许泰递上了自证病重体弱、难堪大用的折子,带着一具焦尸归了乡。
季三昧静静地听完这个由王传灯调查而来的故事,问:“你开玩笑的?”
王传灯:“没错,我开玩笑的。”
季三昧想,那应该就是真的了。
但他仍是不解地抱着烟枪又舔又吸又咬:“我记得许泰是三年前来的沂州城。”
王传灯:“是。”
“那个时候女人怀孕六个月?”
王传灯:“是。”
“许泰的儿子看上去不过三四个月。”
王传灯:“是。”
季三昧长叹一声:“哪吒。”
在此其间,他灵活的舌头巧妙地辗转腾挪,几乎要在烟枪上弹上一曲宫商,但王传灯身边的沈伐石却不为所动,站在一旁,身姿如松,表qíng淡然,如入定老僧。
王传灯把视线往下落去,暗叹一声,应该再把僧袍定大一号。
往好处想想,总督至少在表面上已经习惯总督夫人在他身上舔来舔去了。
季三昧当然不知道王传灯在看什么,反正在他看来,自己未来的男人哪儿哪儿都招人眼,多被人看几眼也不掉ròu,算他眼光好。
他叼着烟枪,想着许泰的事qíng。
在那场大火之后,许泰应该是找了一个能人,将女人的魂魄固定、并温养在她体内,而孩子没有在火灾中受到过多的创伤,只是断绝了母体的滋养,生长得慢了些,只能靠人工续命。
正因为此,才没有人见过许泰的妻子,来“接生”的稳婆也平白丧了命。
许宅特意构造成防鬼的风水之相,并非是畏惧鬼魂入内,而是要把女人的魂魄镇压在许宅之中。
他那样爱他的“孩子”,愿意花五千两来救他的xing命,却并不是为了那“孩子”本身。
想到这里,季三昧的心念陡然动了一动:“那些鬼车……”
王传灯答:“……当年被一把火烧死的绮chūn阁孕女们的尸身,被丢到了一片乱葬岗上。”
“她们是来看望当年姐妹的孩子的。”王传灯慢悠悠补充道,“顺便来看一看杀人凶手。”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师弟,给你花花。
三妹:什么说头?
长安:等我开出大花,就可以给你涂抹更多的液体了w
第34章 螽斯(二十三)
大家讨论完了, 许泰也来了。
他依旧是一副谦谦有为的君子相, 先是客气客气“这些日子麻烦几位法师了”, 再跟上一句“谁晓得那些鬼车有没有除尽”,最后恳求三昧师父一定要“除恶务尽”。
季三昧抽着烟枪,心里想, 这个院里最大的恶就在眼前,除还是不除,是个问题。
但他口上却答应得很漂亮:“真是叨扰许员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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