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圈,终于上了车。谷宇躺在卧铺上,将手挡在眼前,透过指fèng看窗外的阳光,心里想的却是命运真是奇怪,昨天他还在云南的边境丛林中,今天居然就在去白城的火车上了,多么戏剧xing。
为什么会决定去白城呢?因为那是罗建飞的家乡,一个听起来很美丽的城市,白城,白色的城市,他第一次听说,就记住了。他曾经偷偷想过,跟他去他的家乡看看,据说到了冬天,那儿白雪皑皑,一望无垠,可以溜冰,可以打雪仗,可以冰钓。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他自己会悄悄地过去,去看他的家乡,生他养他的地方。
北方的夏天,白昼非常漫长,到了夜里七八点天还没黑,谷宇激动得睡不着觉,倚在窗户边上看夕阳下的风景,广袤无垠的东北平原,绿油油、坦dàngdàng,充满了生机,令人雀跃,又不由自主地沉醉。
夜色笼上来,窗外变得一片漆黑,除了火车的轮子磕碰车轨,发出有节奏的咔嚓声,四周的一切都静了下来。谷宇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里罗建飞站在一片雪地里,手上拿着一块自制的滑雪板,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来,要带他去滑雪。谷宇心中激动难耐,拼命朝罗建飞跑过去,但是脚下的积雪太厚,他跑不动,尽管离得很近,他也始终够不到罗建飞的手,他又急又慌,最后被积雪一绊,往前一扑,摔了个狗啃泥。谷宇一惊,醒了。
天还没亮,车厢内的空调开着,铺盖在他脚下缠成一团,估计刚才就是被被子缠住了。谷宇抹了一下脖子,居然都是汗,他将手盖在脸上,想起刚才的梦,甜蜜又怅惘,长叹了口气:罗建飞,罗建飞,我们还能见面吗?你还会认得我吗?
后半夜再也没法入睡了,蜷在黑暗中,将自己与罗建飞认识相处的点滴都细细回味了一遍,甜蜜又苦涩,但此时却成了滋养生命的甘露,也许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依靠这个来支撑了。
天亮之后,火车到了白城,一个北方的小城。即便是一年中最炎热的八月,最高温度也不过二十几度,早上更是凉慡,人们不紧不慢地悠闲过活。谷宇听着当地人的口音,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他们说话跟罗建飞真像,但是都没有他的声音好听。
谷宇花了点钱,将托运箱子寄放在一家小店里,用牵引套了飞龙,带着它去了长途汽车站,买了一张下县城的车票,罗建飞家的地址他记得滚瓜烂熟,因为他常看他将自己的津贴寄回家去。罗建飞父母早亡,家里亲戚不愿意领养这个拖油瓶,靠着年迈的奶奶拉扯他长大。
到了县城,谷宇又买了点时下的水果,叫了一辆出租车,报上罗建飞家的地址,径直开过去。松嫩平原地势平坦,偶有小山包,起伏也不大,此地肥沃无垠,放眼是绿油油的稻田,大片大片的棉花地、甜菜地、糙甸,蓝天白云绿糙地,清幽的河流和水洼,令人见而忘俗,心旷神怡。最主要的,这些都是养育罗建飞的水土,怎能不令人亲切!
出租车司机有着东北人特有的豪慡和健谈,嗓门很大,xingqíng开朗,一路问了谷宇许多问题,听说他从北京来访友,不由得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小伙子来看你对象的吧?”
谷宇愣了一下,旋即又不好意思地笑了,对象这个词真好,囊括男女,不分xing别,不由得红着脸说:“还没有确定呢。”
司机大叔哈哈笑:“小伙子长得俊,丈母娘一见就喜欢,保准能拿下。”
谷宇笑了笑,丈母娘么,早就不在了。
地势平坦,路也好走,很快便到了地头,谷宇挥手作别司机大叔,带着飞龙进了庄子,寻了个老大爷问路:“大爷,我跟您打听一下,你们庄有个叫罗建飞的吧,您知道他家在哪儿吗?”一边说,一边给老大爷递了一把荔枝。
老人愣了一下,将谷宇打量了几眼,拿人手短,又不好不说:“你找建飞啊?他在外头当兵呢,没在家。”
“嗯,我知道,听说他还有个奶奶,我来看看奶奶。”
老人的脸色黯然下去:“小伙子,你来晚了。建飞他奶已经去了俩月了,建飞那阵子还回来过,你要是早来俩月,就能碰上他了。”
谷宇如遭雷击,半晌都没说出话来,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就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罗建飞——他能撑过来吧?
最后在老人的指点下,谷宇找到了罗建飞大伯家。罗大伯不在家,罗大娘在,她见到谷宇时面无表qíng,后来看见谷宇将自己拎的大包小包往她家炕桌上放,便高兴起来了:“你太客气了,来看看我们就算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来呢?这怎么好意思。建飞这孩子真有福气,有你这样的好朋友,可惜他现在在部队,不在家。”话是这么说,却毫不客气地将谷宇带来的荔枝、桂圆抓出来,往孙子怀里放。
谷宇从未听罗建飞提起过奶奶以外的亲人,刚才那位老人也说起过,这大伯一家狠着呢,罗建飞父母去世后,接管了他家的责任田,扒了他家原来的房子修新房,把罗建飞和奶奶赶到老屋里去住。
谷宇说:“大娘,我想去看看建飞和奶奶住的地方。”
罗大娘连忙点头:“哦,哦,好。柱子,拿着老屋的钥匙,带这个叔叔去老奶奶住的屋去看看。”
柱子是个六七岁的孩子,正吸溜着鼻涕啃荔枝,孩子有东西吃,心里高兴,忙不迭答应了。
谷宇牵着飞龙跟着柱子,拐了好几拐,终于到了一个破败的小院,院墙早已颓塌,柴门半掩,两间颇有点历史的小屋失去了人气,只有门头上贴着的白色挽联还没有完全褪色。
柱子开了门,自己并不进去,站在门外等。屋里有点yīn暗,谷宇过了好一阵才适应了室内的光线,里面空dàngdàng的,只有一张chuáng和一张桌子,收拾得倒还是很工整,只是长时间没人住,已经落满了尘灰。
谷宇进了另一间屋,屋里有一张chuáng和一张柜子,石灰墙上贴满了褪色的奖状,谷宇走过去仔细瞧了瞧,全是罗建飞的,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二年级,一张不落,再往后就没有了。谷宇知道,罗建飞是高二的时候应征当兵的,应该是奶奶年纪大了,无力再负担他的学费,他选择了另一条人生路。
谷宇找了一圈,想找点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回去,没有找到,东西应该都被罗建飞收走了。谷宇失望而归,不过在大伯家的相框里,谷宇看到了罗建飞小时候的照片,和好几个大点的孩子一起照的旧彩照,罗建飞最小,他站在最边上,抿着嘴笑着,十分腼腆可爱。
谷宇费了很大的劲,最后还拿了二百块钱,才说服罗大娘同意他把照片带走。因为和罗建飞一起照相的,是她家的孩子,这照片对他们来说也很有纪念意义。谷宇承诺说,回北京之后,一定找照相馆将照片复印冲洗出来,给他们寄回来,罗大娘这才同意的。
这一趟白城之行,可以说是一无所获,也可以说收获颇丰。谷宇将那张陈旧的照片放进钱包的最里层,不管怎么样,还算是聊以慰藉吧。
谷宇直接从白城买了去Z省的火车票,一路从北向南,途中又去北京转了车,辗转了两三天,终于到了那个他熟悉的地方。
他曾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却也难找到归属感。从小,他就在父母的吵闹和打骂声中长大,那两位稍有不顺,就拿他当出气筒,吃尽了苦头,后来他大了些,哀求这两口子离婚。但是这两口子却不愿意离,他们bào力成瘾,深知没有谁比对方更能让自己纾解内心的bào力因子。
从小谷宇身上就经常青青紫紫的,全都是被掐捏出来的痕迹,他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远在千里之外的四川,连个庇护的人都没有,小朋友也看不起他,唯一的安慰就是从外面捡回来的流làng狗。别人不要的,他偷偷捡回来养着,从自己的口粮中省出来给小狗吃。
小狗比人好,你花钱花jīng力去讨好别人,第二天人家照样给你两个鼻孔眼,理都不理你;喂了一次小狗,第二次它就会跟着你回家,你难过的时候时候它会陪着你,无聊的时候会和你一起玩,比谁都懂得知恩图报。这是小谷宇的人生经历给予他的结论。
谷宇没有进家门,他站在自家楼下,听见二楼的窗口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摔东西的声音,紧接着是父母的吵架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咆哮。楼上有个壮汉探出头来,大喝一声:“又找打是不是,你们再吵,我又拿斧头去劈你家的门去。”
屋里突然噤了声。谷宇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壮汉他不认识,应该是他离开后搬过来的。不多时,便听见他妈连哭带唱的声音:“我的儿啊,你个短命鬼,你怎么就牺牲了呢?你看看你妈是怎么被人欺负的,我这个烈士家属当得这么窝囊,别人不同qíng我还算了,还天天欺负我,谁把你放在眼里了,你就是白牺牲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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