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卿又给他倒了杯酒,笑着劝道:“那时我们兄弟也是无奈,谁让令尊占了我的身体,又非要寻师兄呢。不知师兄后来是怎么到这华霄大世界的?我听说两个世界之间都有道标,从九州小世界出来,该是被天宇大世界接引过去才对。”
雒青主眼神已经有点发直了,也不知道他一头青龙怎么能才这么点酒量,说话时舌头都有点僵硬:“我也不想来这破地方。你知道吗,我跟那头老龙刚进来的时候,被人类修士追了几千里,差点被法宝打死!幸亏老头子有隐藏妖体的法术,那群修士才没再追我们。不过就算这样,也挡不住我做人类的大官的心!我这回出来时,从那老龙手里偷了诸天万界星标图,等我结成妖婴,呵呵……”
他直愣愣地倒在桌子上,下巴在铁木桌面上磕出了一个深坑,自己还浑然不觉地说着:“等我结成妖婴,有了穿越世界边缘的法力,我就离开这鬼地方,到各个世界游玩,叫那头老龙没地方找我!”
妖物结成妖婴,也和人族结成元婴的境界相若。只不过龙族天生ròu身与法力都比其他妖物更qiáng,真打起来的话,一个元婴期的人修,若没有能克制ròu身力量的法宝,甚至未必能胜得过一头金丹期的龙族。
世上能像雒青主这样,被两个筑基期都不到的人类吓住,被人叫两声师兄就耳软心活的龙族,实在是稀罕得紧。
任卿也稀罕他得紧,坐起来身自荐道:“雒师兄既然如此喜爱人类学问,在下倒愿意毛遂自荐,教师兄儒学文章。”
“你?你不是修士吗?我听他们说修士根本不学凡人的东西,只喜欢看修仙秘笈什么的。”雒青主警戒地盯着他:“你该不会又要骗我了吧?”
“雒师兄已经是半步元婴,我却只有这点修为,岂敢骗师兄?”任卿从他说出“诸天万界星标图”这个词之后就定下了拐骗幼龙的无耻计谋,此时脸不红心不跳,风轻云淡地说:“我在朝为官时曾经主持编纂过《六经集注》,天下儒学大家十有八九都曾在我手下做过事,当时人都称我家为‘龙门’。只有登过我家门的人,才有资格在天下人面前自称名士。”
这句话一点也不掺假,不过那都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仙朝就没编过六经集注。不过雒青主读书少,更不知道玉京里发生过什么事,只要任卿敢说他就敢信,一双大眼瞪得像铜铃般,头伸过半个桌子贴到他面前,几乎露出了龙族本相。
“你也是教书先生?”
“不才三岁攻书,五岁习字,十余岁便以文学知名,被仙帝征辟入朝。”
“你还当过大官?”
“初入朝便做文学侍从,后来蒙圣上垂青,随侍太子多年,新皇登基后,六部之位也曾任我挑选。”
贴在面前的龙头还想多问两句防骗,可惜懂得太少,连问都不知道从哪儿下嘴。任卿也不给他机会问问题,直接从座上站起来,负手而立,凛然道:“子曰:有教无类。师兄既有向学之心,任卿怎会将你拒之门外,断了你成为一代大儒的道路?你现在便行礼拜师,投入我门下研读六经吧!”
已经半化成龙身的雒青主张大了嘴,身子僵硬在空中,大脑飞快转动着,可是怎么转都是一团乱线,搞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发展到要拜一个人类做师父的地步了。
而那个忽悠得他心忙二乱的人类还在步步紧bī,按着他本就不怎么灵光的脑袋,努力把脑残光环的力量传递过去:“求学路上,岂容你挑挑捡捡!你曾想在荥阳城拜一个不出名的儒生为师,却不肯在我这当朝名士,儒学大师门下受教吗?”
他用力拍了一把,雒青主顿时就像被拍了花子一样,迷迷糊糊就长揖到地,嗡声嗡气地叫道:“学生拜见先生!”
他一揖拜倒的同时,房门也被人踹开,露出徐绍庭杀气森森的身影:“师兄收这头蠢龙做学生gān什么?他父亲狡猾凶狠,早晚是吾等的大敌……”
“你怎么会在这里!”雒青主也坐垫子上跳了起来,控诉地看着任卿:“你不是说只招待我,不让他出现吗?”
任卿居然还很淡定,向新认的徒弟介绍了一句:“这位是我的道侣,也是你的师丈,怎么能不在家里?阿继自幼随我攻书,你有什么不懂的东西,我不在时你也可以向他请教,师丈必定如我一般尽心教你的。”
“师丈……”师丈是什么东西?师父的道侣,那不是叫师母吗?雒青主惊讶之余还有点小小的羡慕——不愧是读书人,居然懂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词。要是他也跟着读了书,是不是以后也能像新认的先生这样,能说好多让人听不懂的话,显得特有学问?
这么一转念,他倒又觉着这个老师拜得合适了,就连当初害得他被老龙弄到这华霄大世界的徐绍庭,都似乎蒙上了一层读书人的神圣光彩,比从前顺眼多了。
而他那声毫无迟疑的“师丈”也充份刷了徐绍庭的好感。除了自家师父之外,头一次有人对他们的感qíng如此支持,徐绍庭不觉愣了一下,声音也放柔软了些:“雒师……师侄。”
任卿握住师弟的手,眼波流转,扫过眼前这两个在礼法上与他最亲近的人:“华霄大世界虽好,却不是久恋之家。我们手里有界星仪,配合上青主手中的诸天万象星标图,就不必非要等到修至元婴才能离开这世界了。青主你要结妖婴的话,也会有结婴天象震动天地,到时候无论人修还是你父亲,只怕都要发现你的身份。以此界人妖之间怨恨之身,到那时候不管你心里当自己是人还是龙,都不可能再这么平平安安地做人了。”
雒青主缩了缩脖子,似乎终于想到了自己身份曝光,落到人修手里的下场。经了这一吓,他的身体也重新恢复人形,头上冷汗涔涔,恨恨地说:“难怪他这些日子不来找我,原来是为了等到结婴那天,bī得我没地方可去,只能求他收容,从此死心踏地地跟着他争夺这个世界的控制权!我才不去当什么妖将!我才不想灭绝人修!我要跟你们离开这世界!”
第85章
从那以后,雒青主就在师父师母家里住下,白天去道院修行,晚上回来读书识字。任卿待他比荥阳那位齐先生还好,连小学都亲自教导,先把他自学时记岔的错别字都扳过来,再给他讲解四书五经和各代史书。
相对的,在道院里时,雒青主对着他们两人也就再也摆不起前辈师兄的架子,更请了自己先前结jiāo的朋友指点他们修行,短短两三年光景,就把这两个人都催上了筑基期。
在小世界里须得花几十年光yīn,还要有大际遇才能达到的破碎虚空,在这大世界却是最普通不过的境界。华霄大世界的人族几乎人人修道,筑基之前都只能算做入门,筑基之后才可称作道子,算是真正的仙道中人。
也只有筑基之上的修为,才有直接出手伤害魂魄的能力。不入筑基,终究还在凡人边缘打转,虽然也能延年长生,却看不到魂魄,若不借法器灵宝,也无法令敌人魂飞魄散。
任卿最初查到这条时,第一反应就是要告诉徐绍庭,让他做好准备,万一自己不幸叫人杀了,或是寿元到了尽头,就要亲手打碎他的魂魄,免得再重生一世。
可是走到徐绍庭面前,他又舍不得说出这话来了。这件事在他来说容易,对徐绍庭却该是何等残酷?师弟从小是他一手带大,他这个做师兄的当年身代父母师长之职,几十年间相依相伴,几乎没和师弟分开过,论起qíng份,无论是兄弟还是夫妇之qíng都不足涵盖。他自己只要想一想徐绍庭离开就觉着心里难受,又怎么舍得让这孩子亲手打碎他的魂魄?
徐绍庭看出他神色不豫,连忙问道:“师兄怎地心qíng不好?莫不是修行上遇到了什么问题?不妨说出来,我与你参详参详,我若不行,还可以回仙府去问师父他老人家。”
任卿咽下涌到喉头的话,微微一笑,把他拥进怀里:“我只是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想来看看你,没有别的事。”
徐绍庭分明感觉出他有心事,但感受着胸口急促有力的跳动,享受着难得的静谧安详空间,他也就没qiáng求什么。
师兄连重生之事都告诉他了,怎么可能再和他生份,有什么秘密要瞒他呢?趁那头蠢龙没在这碍眼,还是好好享受难得的二人世界吧。
被这两人都抛到脑后的青龙其实已经到了门外,还打算进去辩一辩“为政”篇的“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是何等的不合理,但还没进门就感知到房里两人已到亲昵了非礼勿视的地步,连忙掩上门跑回去了。
唉,这两个明明是人,怎么跟妖怪一样大胆放纵,做什么事之前都不在屋子里多布几层蔽灵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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