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任卿熟悉的是上辈子没有武道妖魔的世界,这个比从前高大宽阔了不知多少的荥阳也还没逛过。大道两旁一间间灵器店、护甲店、灵药店……取代了从前熟悉的香行、生药铺、南货铺子,让他恍然如置身异乡,找不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明明是走在自己自幼生长的城池里,却觉着处处都陌生而遥远,只有身边这个师弟是熟悉的、一直不曾变过的。
任卿下意识地握住了那只一直在他身边的手,目光透过这陌生的宽阔城市,回到了前世的家乡。入城后他们所行的方向与记忆中的街巷终于重叠到了一起,他伸手指向北方高踞众飞檐斗拱之上的一重阁楼,怀念地说道:“那座楼便是我家中的藏书楼,我以前最喜欢在那里流连,楼下花园中还有一座莲池,如今正是夏天,我带你们到池上泛舟饮酒。”
在满池莲花间趁着荷香饮酒,这样美好的qíng景,只消想想就令人心醉。关山上没有荷塘,徐绍庭一时想象不到那种意境,但想到在水池上泛舟、和师兄两人对坐饮酒时,心里顿时也像被凉风拂过一样,说不出的舒慡适意。
车子顺着大道前行,转过几条街巷就到了荥阳任氏府第所在的大街。朱漆大门完全打开,管事和仆人都已得到城卫通知,在门外列队迎接他们。他的两名幼弟也被带了出来,由丫鬟仆妇们簇拥着站在最前头。二弟任卬已经有了几分小大人的神qíng,见到他之后就一板一眼地欠身行礼:“见过大兄,弟弟受父母之命来迎接大兄,请兄长与世兄们随我进来吧。”
小弟任邵今年才五岁,却没有徐绍庭那样早熟的心志,还懵懂不知事,只是跟在二哥身后有样学样的行礼,叫一声“大兄”而已。前世这两个弟弟生得晚,他早早读书出仕,竟始终也没见过几面。如今见到才觉出来,这两个孩子就像是玉人一样清美,严肃有严肃的可爱,懵懂有懵懂的可怜,让人怎么看怎么喜欢。
任卿的眉眼不知不觉弯起,眼中流露出不自知的温柔怜爱,俯身摸了摸两个弟弟的脸颊,含笑答道:“弟弟不必多礼。”
他的手指还按着任卬娇嫩的小脸蛋,把那张板肃得像大人一样的脸按出了个酒窝。任卿嘴边的笑意越发温柔,脸上流动着夺目的光彩,徐绍庭的目光从他脸上落下来,缠到那根手指上,最后又掠过了任卬和任邵的小脸,右手无意识地伸向空中。
师兄小的时候应该就是这样可爱的吧?要是他能早生几年,见到这样小小的师兄,碰一碰他的脸颊……任卬清嫩的声音猛然响起,在兄长手指压迫下含含糊糊地努力说道:“卬已经是大人了,大兄不该这样戏弄我。”
清脆的话语和周围的笑声将徐绍庭从幻想中揪了出来,他猛地握着那只伸到空中的手,僵直了身子。
第23章
一行人进了大门之后,就先到前院书房见任凝。这位城主看起来都比陆遥年轻些,风姿潇洒、神态高远,坐在房间里就像立在山巅一般,全身上下没有半分尘俗气息。但见到许久未见的长子时,他也忍不住润湿了双眼,几乎要起身去迎他。
不等任卿跪下,他就扶起了儿子,激动地拍着他的背说:“我儿长大了,修为也高了,为父心中甚慰,心中甚慰!不知郑大宗师身体如何,这几位世侄又如何称呼?”
任卿连忙把郑卫的信和礼单递了上去,又拉过四位师弟一一介绍:“这位是师父的外甥,儿子的二师弟,姓徐,小字继。这三位都是关山武学院的师弟,王矫、刘清江和陆遥。他们同我一道过来,也是想参加太学入门测试的。”
任凝待他们的态度也和自己儿子差不多亲切,特别是徐绍庭年纪又小长得又俊美——关键是生得俊美——让这位名士十分喜欢,特地多跟他说了几句话,指点了几句功法上不明白的地方。
任凝是宗师境界,仅比郑卫差上一个大境界,肚子里既有gān货又会教导人,在关键处点拨几句就能令人茅塞顿开。另外三人听得心痒难耐,忍不住也向他提问,任凝一一答了,毫无不耐烦之意,反而夸奖他们好学:“这次入学测试直到明年二月才结束,你们留在这里多练习一阵子,把握也会更大些。我虽然不常有时间,但任家也有几位教习,你们有问题只管去请教他们。”
众人留在堂上吃了一顿接风宴后,三位年纪大些的师弟便被引到了外院的小客院中住下。唯有徐绍庭年纪还小,又是任卿的亲师弟、郑卫的亲外甥,就跟着师兄一起进了后院,拜见褚氏夫人。
任氏的宅邸是经过数代经营的,不比山居清简,几乎步步都有景致,有景致的地方更会有韶龄芳姿的婢女,穿着色彩鲜亮的襦裙出入。任卿带着徐绍庭一路走来,不知有多少秋波绕在他们身上,襦裙摇曳、长袖当风,比关山下那些jīng心打扮的小娘子还要媚人。
徐绍庭不自在地看了任卿一眼,却见师兄神光清正、目不邪视地往前走去,将周围这些侍女都视作无物。感觉到他不安的目光,还特地叫了引路的侍女过来吩咐道:“徐郎xingqíng端庄严肃,叫这些侍女都庄重些,别惹得客人不快。”
侍女离开后,他又回首教训师弟:“你年纪还小,不宜太早接近女色,就算要娶妻也得再等两年。我家里没有年貌相当的女儿,亲戚家里或有合适的,师兄自然会为你留心。”
这话不好被任卬、任邵两个孩子听见,他说话时就稍稍凑到师弟耳边,声音也刻意压得极低。温暖的气息随着话语吐到少年的嫩脸上,像是沐浴时的蒸气一般,迅速地烫红了他的脸。
“我没有……”徐绍庭急着想向他解释自己没有成亲的意思,对这些女人都没兴趣,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合适。周围有太多侍女仆妇在,再加上任卬和任邵不时偷看他们,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他只得无奈地咽下这番心事,打算等到晚上两人独处时再提。
沿着这座宅邸的中轴线走进重重跨院,便是任卿父母所居的主院。褚夫人听说长子回来,早早让人安排下了糖煮苏酪、甘蔗浆、粉糕糖果之类他小时候爱吃的东西,好容易等到儿子进门,就连坐也坐不住,起身迎到门口,一把抱住他,含泪带笑地夸道:“我儿竟长得这般大了,越发俊秀出息了。这些年你在山上过得还好吗?练武辛苦不?”
任卿许久没见母亲,激动得眼眶微红,由着她抱着哭了一会儿才跪下来正式行礼,然后跟她介绍了自己带来的师弟:“师父对我诸多关照,我在那里过得十分自在。徐师弟小小年纪也会照顾人,我这些年得他陪伴,方才忘了独居异乡的孤寂。”
褚夫人的颜控症状虽然没有丈夫那么重,但看到儿子带来一个俊朗有礼的小郎君,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连忙上前挽住他的手,带到身边细细问道:“荥阳天气比华亭热得多,徐郎可习惯吗?你师兄年纪也不大,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只管和伯母说,你们从小学武已经够苦的了,别的地方万不能再委屈了自己。”
她左手握着自己的大儿子,右手拉着徐绍庭,仔细看着两人的气色身材,忽然“咦”了一声,看着两人腰间的玉佩问道:“大郎这枚玉佩莫不是和徐郎jiāo换了?这枚上面仿佛是刻了徐字?”
的确是jiāo换了,阿母眼睛真利啊。任卿便把玉佩解下来递给褚夫人,解释道:“当初徐夫人临终时,将阿继托付给我,拿这枚玉佩当了谢礼。这里面有一片能储物的空间,我不能无功受禄,后来听说那枚玉佩有清心宁神之效,就给师弟系上了。”
褚夫人叹道:“想不到徐郎身世如此凄苦,你以后定要好生照顾他,不可辜负了徐夫人的请托。不过储物玉佩也是贵重得用的东西,你拿了徐郎的,他放东西就不方便,一会儿我叫人给徐郎送一枚来。”
徐绍庭纤细的手指落在任卿送他的玉佩上,说什么也舍不得拿下来,垂着头说道:“不必了,我一直受师兄照顾,哪里还能要他这么珍贵的玉佩?”
师兄的母亲给的东西再好,也不及师兄亲手给的,戴了多年的贴身玉佩更能显出他们师兄弟的qíng谊。
褚夫人怜爱地摸了摸他的手,随口吩咐侍女:“去取枚储物玉佩来,再替徐郎挑一座与大郎相邻的院子。反正如今咱们家没有小娘子,我年纪已大了,就让他住在内宅吧。”
徐绍庭既感激她的细心,又有些空落落的感觉——他和任卿在山上时一直是同居一室的,到荥阳的路上也同样是订一间上房,各自睡在不同房间罢了。但住在两个院子,还是这么大的院子里,那岂不是离得太远了吗?可是褚夫人并没有特地拆开他们的意思,反而是好心将他安排到离师兄最近的地方,又没有任何理由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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