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记xing极好,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他乡逢故知,他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脸上皱褶般的老人纹似乎也都舒展开了:“小林——不不不,该叫老林了。上一次见面你才三十多,胆儿大得很,总板着脸对老领导说‘你赶紧吃饭,不然没收公文啦’,还勒令我少抽烟少喝酒来着。后来老领导病重,我们可都念着你,都说要是小林在就好了,敢吼。”说着说着,他脸上的笑容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怀念。他上前握住林老军医的手:“不过你也苦啊,你当初说要去找女儿,现在找到了吗?”
林老军医用力地反握住郑老的手,眼角闪着泪光:“找着了,前年找着了,找回来过年哪。对不住啊,郑老,那时候我没坚持住,走得太早了,是我私心重。”
“头发都白了,还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gān什么?”郑老又笑了:“这次我要去南国走一走,你呢,要不要去?正好让我捡个不要钱的医生。”
“如果您需要的话,我随时候命!”林老军医声音依然洪浑。
郑老怅惘:“就是这嗓儿啊,听着浑身是劲。”
“不过,”郑老迟疑地说:“我恐怕要带个拖油瓶,他爸妈把他扔在我这儿。”
“你外孙?”
“不不不,”林老军医有点儿失落:“我两个外孙都十几二十了,不黏我啦,倒是这娃儿我看着长大,心里亲近。对了,我能找回女儿,还是多亏了这娃儿啊……”他把前年才发生的事和郑老说了一遍。
郑老点点头:“是他啊?莫建东的小儿子?上回听窝在开阳搞教改的那小子激动地说他碰上了理想的东方,也是这娃儿吧?”莫建东的调动经了霍老的手,这个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小人物自然也进入了许多人眼中。再加上开阳一小的校长又是郑老一系的后辈,一来二去,郑老也就注意上了莫家。
林老军医并不知道莫凡入学后捣腾了什么事儿,不过听郑老的语气好像是好事,也就笑呵呵地说:“这娃儿哪能啊,前两年还是个黏人的小鬼,这两年才变得懂事起来,也就是成绩不差,拿过点儿小奖罢了。”说得谦虚,他脸上却挂着自豪的笑容,仿佛郑老夸的是他一样。
这种看到后辈有出息就高兴心qíng,郑老当然也懂,他笑着说道:“那就带那娃儿一起来吧,他过来了吗?”
林老军医说:“来了,正跟霍劲一块玩儿,那两小子一到假期就凑在一起,感qíng黏乎得很。”
郑老转头看去,霍劲果然和个比他小几岁的娃儿呆一块,脑袋碰着脑袋,不知在嘀咕什么。他哭笑不得地说:“难怪霍劲这小子半路跑来忽悠在这个站停一会儿,敢qíng他老早就算计好了!”
和霍劲呆在一起的自然是莫凡。霍劲在信里说有个林老军医的故人要经过这边,但又怕林老军医不见人,让他把林老军医哄到车站。莫凡不疑有他,按时来到月台。
结果——
“郑老!!”莫凡不淡定了。
要知道郑老去世时他才十几岁呢,根本没机会接触,甚至连了解都说不上。后来就不同了,后边互联网发达,还能拿到霍劲提供原始资料,莫凡对于郑老的一生了解得透彻无比,要问莫凡心里最景仰的人是谁,那郑老绝对排在第一位。
——现在那个只出现在史料、传记、纪录片的郑老,这一刻就站在他面前!
“别激动。”欣赏完莫凡鲜活的表qíng,霍劲才拿额头碰碰他的脑袋:“郑爷爷虽然对小朋友和蔼可亲,但要跟着他南行,你这话都说不溜的模样儿可一点都不受欢迎。”
小朋友!莫凡一下子被人泼了瓢冷水,这才想起自己还不到十岁。他很快冷静下来,但那小眉毛小眼睛透出来的笑意是藏不住的:“南行?我可以一起去?”
霍劲被那欣喜的小模样儿煞到了。
继而有点儿怔愣。
“未来”的莫凡即使旁人再高兴,他那沉静的眉宇之间也带着点消沉。他最恨莫凡身上那股子郁气,所以一直在bī他,以为一直把他bī绝处,他就会活过来,变成鲜活的、能够感知快乐的正常人。
可惜适得其反。
霍劲突然有点感激起命运来,它把那些永远不能回溯的时光还给了莫凡,同时还把终于得偿所愿的莫凡送到了他面前。
霍劲抵着他光洁的额头说道:“是的,我们一起去。”他语气郑重,仿佛在宣告着什么。
兴奋中的莫凡并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
这时候林老军医朝他们招手:“小鬼,快过来!”
“哎!”莫凡立马抛弃霍劲,撒腿跑过去。
霍劲走在后边,过去时林老军医已经在介绍:“这句是小凡,他们兄弟俩起名时刚好碰上革新思cháo,决定起个简单的,哥哥叫莫平,哥哥叫莫凡。”
“不错,好名字。”郑老摸摸莫凡的脑袋瓜:“叫郑爷爷。”
莫凡顺着杆子往上爬,麻溜地喊道: “郑爷爷好。”
这算是见过面了,霍劲cha话:“上车吧,天还是有点冷,这又老又小的,病不起!”
郑老指着他直笑:“老林,你瞧这小子是不是有你当年的虎胆?”
林老军医也乐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嘛。”
郑老边往车厢里走,边笑道:“这家伙可不是初生牛犊,他呀,在首都名气大得很,别家的小孩见了他大气都不敢喘。年纪大一点的倒有几个和他处得来的,可你没瞧见他们那‘唯霍劲马首是瞻’模样,这还是小孩子吗?要不是刚刚见着他和你们家小凡腻乎,我还以为他根本不和年纪小的玩。”
林老军医说:“小凡倒是很合群,和谁都玩得来。你们首都来的那群小祸害经常来找他玩儿,同学也好,邻里也好,没有和他处不来的。”
两个老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叙旧,莫凡已经被霍劲拉进车厢。这是郑老的专列,除了警卫员没有别人。郑老和林老军医坐一头,霍劲和莫凡窝到了另一边。
霍劲从行李箱抽出一叠资料:“这是最新拿到的关于苏联那边——或者说是关于‘新苏联’的最新qíng况。”
之所以说是新苏联,是因为在“未来”的这个时候苏联老大哥已经解体了,苏联这个称呼彻底成为历史。可是在这边,苏联依然存在,只是新的领导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台,一方面雷厉风行地肃清内乱,另一方面又果决地斩断了那些企图混水摸鱼的触手,像是一只含着沙子的蚌,紧紧闭着壳儿,开始了艰难的孕育过程。
莫凡知道这些资料自己是拿不到的,于是埋头看了起来。
苏联的锁国政策一出来他和霍劲就嗅出了其中的不寻常,因而如今的‘新苏联’是在他们的紧密关注下诞生的。霍劲推测,除了他们以外,恐怕这个时代还有其他的“变化”,或者说知道“未来”的人不止他们两个人。
那个隐藏的“先知”敌我未明,可他们如果想要改变霍莫家的命运总会露出痕迹的!如果对方熟知未来轨迹,没理由瞧不出端倪。
霍劲不是怕事的人,当机立断地选择了站出来——如果怕死,就拿起枪杆朝敌人开枪。
当莫凡知晓一切时,已经上了霍家这艘贼船。
莫凡当然也清楚和霍家绑在一起是最好的选择,莫家目前太弱了,经不起半点风雨。
所以他很快就接受现实。
霍劲要谈正事,莫凡也很快从见到郑老的兴奋里缓过神来。他和霍劲挤在一起翻看密密麻麻俄文资料,试图从里面分析出隐藏在暗处的那只手。
可惜的是琢磨了老半天,却还是和往常一样一无所获。
对方很谨慎。
莫凡一大早赶来车站,又对着俄文琢磨了那么久,感觉有点累了。他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靠着椅背休息。
霍劲推了推莫凡,指指自己的肩膀。
莫凡盯着他看,小眼神里透出的意思是“您老身体变小了,心理年龄也负生长了吗”。
霍劲回视,目光从容淡定毫不羞惭。
莫凡说:“我要睡一下。”
霍劲坚持:“靠着我的肩膀睡。”他笑眯眯:“不靠我就亲你了。”
莫凡:“……”
见他一动不动,霍劲按住他的后脑勺,在他漂亮的的额头上吧唧吧唧地亲了两口,然后让他靠到自己肩上:“——亲完还是得靠着我睡。”
莫凡:“……”
霍劲没再出声,放下胳膊调整姿势,让莫凡睡得舒服一点。
莫凡懒得和他闹腾了,耳边听着列车哐啷哐啷的声响,说服自己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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