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确实如此——郑驰乐很少有尖锐的一面,在他母亲跟那位“表弟”面前却说出了那样的冷言冷语。
叶沐英淡淡地应付着自己的母亲。
叶沐英母亲怔怔地看着完全敛起了刚才那种伤感神qíng的叶沐英。
对话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郑驰乐很快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对叶沐英说:“时间差不多了,该过去了。”
叶沐英将一把备用钥匙放在桌上,说:“妈,我们要去开会了,有什么事回头再说。要出去的话,钥匙就在这里。”
叶沐英母亲脸色发僵:“我们等一下就……”
叶沐英打断:“至少吃个午饭吧,中午我回来给您下厨。”
郑驰乐说:“沐英说得对,伯母你至少留下吃个午饭。”
叶沐英母亲神色复杂地看着叶沐英,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郑驰乐跟叶沐英步行前往会场,叶沐英一直默不作声。
郑驰乐劝慰道:“伯母其实也很想跟沐英你好好聚聚。”
叶沐英说:“你不用安慰我,我都明白的。她心里有我这个儿子,但也仅此而已。她上次打电话来给我,是为了让这个侄子住进我家。”他笑容发苦,“我没有答应,你说我是不是很小气?”
郑驰乐说:“不会,换了我我也不答应。”
叶沐英停下脚步。
郑驰乐也跟着叶沐英停下来,转过身看着叶沐英。
叶沐英说:“说实话,我今天不想让他们进屋的,我怕被你看到我这一面——真的,我不想让你看到我也有这一面,我充满了妒忌心的一面。”
郑驰乐说道:“沐英,你不要这样想,嫉妒这种心qíng根本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顿了顿,笑意微涩,“我的妒忌心比你更可怕。”
他曾经那样追逐着关靖泽的脚步,为的不就是争取多在郑彤面前露一次脸吗?
他痛恨关靖泽能够光明正大地喊郑彤“妈妈”,他痛恨自己无法拥有跟其他人一样的家庭。
后来跟叶家人对上,无非是因为无法去憎恨最亲的人才迁怒于叶仲荣这个“罪魁祸首”。
妒忌和仇恨会让人变得可怕。
其实当初在得知佳佳病重的那一刻,他甚至有过“活该”的想法,可等他见到那个瘦小而怯弱怯弱、偏又qiáng作坚qiáng的小孩儿时,依稀像是看到另一个自己。即使是养在身边的孩子,他们也不见得善待,他一直以来的奢想简直可笑至极。
于是他认下了妹妹、放下了对关靖泽的敌视,却始终喊郑彤一声“关夫人”。
只是看到郑彤僵硬的笑脸,他也并不好受。
郑驰乐不愿让叶沐英遭受同样的煎熬,但又想不出开解叶沐英的办法。
他只能将话题转到别的事qíng上:“沐英你怎么没加入火车提速项目?”
叶沐英说:“谁说我没有?我现在可是调到了宣传口那边,你们的项目要展开,少得了我吗?”
郑驰乐也知道叶沐英转去宣传口那边了,纳闷地问:“你在组织部那边不是gān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去宣传那边了?”
叶沐英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那动作就像对待自己的弟弟一样,亲近却并不暧昧:“因为我可是准备成为你的御用宣传,你将来是要青云直上的人,我呢,想做你的梯子。”
叶沐英的语气平缓,透出来的认真却让郑驰乐心头一跳。
郑驰乐说:“沐英……”
叶沐英哈哈一笑:“我跟你开玩笑的,乐乐。我调到宣传口是贺书记的意见,因为这边以前都抓在huáng首长那边的人手里,除了我和桂华之外没人敢横cha一脚。桂华在组织部那边的资历比我深,所以我们商量过后就由他留在组织部,我去宣传那边。只要做得好,再等几年——甚至只要一两年,这两个权柄最大的实权部门都在我们手上。”
郑驰乐见叶沐英笑容朗然,不像是伪装出来的,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我可得提前巴结你们才行。”
叶沐英一笑,抬头看着前方的建筑:“招待所到了,你要回去跟你们侯书记一起出发吧。”
郑驰乐说:“没错,我得跟侯书记一块。我还要回住处拿点东西,要不沐英你先过去?”
叶沐英说:“一起吧,你昨天碰上那样的事,我不放心你一人进去。”
郑驰乐见叶沐英担心地看着自己,唯有点头答应。
等拿好开会时要用的材料,郑驰乐跟叶沐英一起去找侯昌言。
侯昌言见到叶沐英以后心里咯噔一跳,暗道:这不是叶家长孙吗?郑驰乐居然跟叶家也有关系,而且他跟这位叶家长孙的关系好像还不浅,真是了不得!
不枉他力排众议将郑驰乐安排进市委。
侯昌言热络地跟叶沐英握手:“叶专员,你好你好!”
叶沐英谦和地跟他轻轻握了握手,说道:“侯书记你好,乐乐在沧làng那边多亏了侯书记你照拂。”
听到叶沐英亲近的称呼,侯昌言更肯定了自己的推断。
他笑着夸道:“照拂什么?他这个人啊,特别能来事,这次出来他可是出了不少力。”
郑驰乐知道叶沐英是在给自己撑面子,只能谦虚了几句,跟叶沐英、侯昌言一起前往会场。
早上会议结束后侯昌言要郑驰乐一起去参加公务聚餐。
叶沐英没等郑驰乐为难,主动说:“你去吧,我也回家跟我妈好好谈谈。乐乐你放心,这次我不会藏着掖着,一定会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叶沐英都这么打包票了,郑驰乐只能说:“那好。”
两个人各有各的忙碌,这回一分别郑驰乐倒是两天都没什么机会和叶沐英说话了。
直到这次行政会议结束,郑驰乐带着大丰收的项目准备搭上回程时,叶沐英才出现在车站台前为他送行。
叶沐英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抱了抱他、目送他上车,最后站在原地看着车子驶远。
叶沐英绝口不提信里的种种爱慕,一言一行都恪守朋友界线,郑驰乐根本找不到机会跟叶沐英坐下来谈这件事。
郑驰乐苦笑。
他算是理解当初关靖泽为什么明知道韩静喜欢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去解决了。
这是压根没法开口去说的事qíng。
郑驰乐回到家后终于腾出空来给关靖泽细谈。
他犹豫良久,还是将刘启宇出现的事告知了关靖泽。
关靖泽听到后心头一跳:“他做了什么?”
郑驰乐说:“那家伙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给我下了迷药,要不是我还能维持暂时的清醒,指不定就被他弄昏了。”
关靖泽想到刘启宇那劣迹斑斑的前科,皱起眉头说:“他怎么突然就找上你?”
郑驰乐说:“我也不知道,照理说他要惦记也是惦记你才对,难道他是被nüè狂,当初被我揍了一顿以后就念念不忘?”
郑驰乐分明是说笑的,关靖泽却听得心头发紧。郑驰乐这人天生好人缘,当初连韩静都喜欢上他了,刘启宇那个疯子真要是转移了目标怎么办?
关靖泽眉心皱得更紧:“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他又说,“给我说说当时的qíng况。”
郑驰乐有点迟疑。
关靖泽何等敏锐,哪会发现不了郑驰乐这一停顿里面透出的犹豫。
关靖泽追问:“他除了对你下药还做了什么?”
郑驰乐说:“没有,我摔了他一把,逃出了房间,然后去朋友家住了一晚。”
郑驰乐说得轻描淡写,关靖泽的眉头却没有舒展开。
他问道:“是哪个朋友?”
郑驰乐说:“沐英。”
关靖泽握住听筒的手紧了紧。
他突然就想起郑驰乐当初重新见到叶沐英时的反应,那时候对谁都笑嘻嘻的郑驰乐脸上出现了别的神qíng——那是复杂而纠结的,跟平时完全不同!
人在遇到危险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人,往往是自己非常亲近的人。
郑驰乐在招待所里那么多熟人,第一时间的反应却是去叶沐英家里暂避。
关靖泽的心脏狠狠揪紧。
郑驰乐跟叶沐英之间有一段他无法参与的过往,那是他最遗憾的一段时光,要是在那之前他能够跟郑驰乐说上哪怕一句话,或者从郑驰乐和郑彤之间bào露的蛛丝马迹发现他们的关系,那就不会有中间那一大段空白了的时间。
郑驰乐在被仇恨与憎怨折磨得最深最狠的时候,遇上的是叶沐英。
叶沐英给郑驰乐的,是他当初没能给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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