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崇昭说:“你叫我怎么息怒!我只有一个妹妹!我只有宁儿一个妹妹!我没有别人了!”
谢则安并不挣扎:“对不起。”
赵崇昭盯着谢则安近在咫尺的脸,那上面带着几分憔悴、几分愧疚、几分伤怀,正是一个少年丧妻的人应有的神色。
赵崇昭猛地松开手,握紧拳说:“你滚——你滚!”他恶狠狠地搁下狠话,“滚回凉州去,别让我再见到你!”
谢则安“嗯”地一声,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那微臣退下了。”
赵崇昭看着谢则安转身,喝道:“站住。”
谢则安回过头与赵崇昭对视。
赵崇昭说:“宁儿生前与你那么恩爱,希望你日后洁身自好,别闹出什么丑事来。”他上前两步,冷笑起来,“要是让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不检点的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谢则安说:“陛下放心,”他垂下眼睫,“我此生不会再娶。”
谢则安走出御书房,雪下得更大了。
天边像是塌了一块,灰沉沉的云积压在那儿,仿佛压在人的心头。谢则安往外走了一段路,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孟丞相。
孟丞相复杂地看着谢则安。
赵英的旨意确实在他手中,只是赵崇昭这两年走得挺稳,谢则安看着又和赵崇昭渐行渐远,这劝君尺落到谢则安手里真的有用处吗?
赵英留下这张牌,也许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谢则安恭谨地问好:“孟相。”
孟丞相说:“三郎,你去见陛下了?”
谢则安说:“嗯。”
孟丞相忍不住劝道:“你与陛下少年相jiāo,qíng谊应该深厚得很,若是有什么误会应该想办法解开才是。”谢则安与赵崇昭的关系好得连赵英都看在眼里,决定把劝君尺留给谢则安……
谢则安露出一抹淡笑:“孟相,有些事qíng谊太深反而做不好。”
孟丞相的心脏猛然一跳。
劝君劝君,根本不是个好差事,瞧瞧御史台那批人下场如何?得罪的人太多了,经常走马灯似的换。
而“劝君”两字,得罪的是赵崇昭。
这本就不是给和赵崇昭qíng谊深的人去做的事。
只有有能力又有胆识,并且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人,才能用好它。
他明明最擅平衡之术,竟没参透赵英的用意。
孟丞相望向谢则安的目光变了变。朝中看好谢则安的人非常多,他虽然刚到任上两年,凉州一带却渐渐传遍了他的名字,即使今年凉州知州推荐他接任知州之位,恐怕也没人会反对。不到弱冠之龄就当上知州,说他前途不可限量都是小瞧他了……
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会做到什么程度?
若谢则安再与赵崇昭亲如手足,赵崇昭和从前一样对他言听计从,那会是什么局面?
很明显,肯定不是赵英所乐见的。
一把劝君尺,足以打破这种局面。
qíng谊再深,赵崇昭也不会喜欢有人整天以“劝君尺”之名阻挠他做想做的事。越是身居高位,越是受不得别人管束,赵崇昭会比任何人都忌惮谢则安,不管有意也好无意也罢,都会死死地压制着谢则安不让他真正地位极人臣。
这既限制了赵崇昭,又限制了谢则安。
赵英做事向来如此,永远一环套这一环,很少人能猜透他的真正想法。
没想到谢则安竟能看得分明……
孟丞相一激灵,回头看着谢则安缓步走远的背影。
他心中有千思万绪,最后却只是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谢则安明明看得分明,却还愿意一脚踩进那为他而设的死局里,果然是姚鼎言和徐君诚的学生啊。
第130章
谢则安回凉州时身边多了个人:柳慎行。
柳三思成了姚鼎言身边亲信,柳慎行却没了声息,谁都不知道他这两年在做什么。
而在谢则安踏上回程那日,柳慎行骑马跟上了他。
柳慎行比柳三思要小,长着张显年轻的脸,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
谢则安听说过柳慎行这个人,当初柳家一家流放南边,原本柳家人都已经绝望了,柳慎行却得了当地县令的许可,把当地半废弃状态的县学办了起来。后来朝廷在各地铺设报社时,柳慎行和柳三思一手包揽了那边的报社筹办事宜。他们表现得非常出色,很快入了姚鼎言的眼——这才让姚鼎言向赵崇昭替他们求了恩赦。
柳慎行的投奔让谢则安有些意外,但他并没有太惊讶,毕竟他那小小的县衙住着的能人可不少。
谢则安一路上与柳慎行相谈甚欢。
到了凉州,谢则安先去拜见了知州。知州对谢则安满意至极,以前不是没有京城来的人下来,只是那些家都眼高于顶,从来不把他们看在眼里。事实上他们也不必看他的脸色,任期一过,扔下一屁股烂账升官去了,政绩chuī嘘得要多大有多大,正经事一点儿都没做。
谢则安和他们完全不同!
知州牵着谢则安的手说:“今年考核结束,我就退下了。则安啊,我已经向吏部推荐了你。”
谢则安再三感激,出城回田岭县。
柳慎行一路跟着谢则安,越看越觉得谢则安不像个少年,更不像由一个妇人抚养长大的少年。
即使是真正的世家子弟,做事也不一定能像谢则安这样面面周全。
柳慎行两腿一夹马腹,跟上谢则安:“你这样活着不觉得累吗?”
谢则安说:“累什么?”他淡笑着回答,“习惯了。”
柳慎行怔了怔,说道:“我听过很多关于你的事,还以为跟着你会过得更快活一点。”
谢则安微微一顿,转头说:“那你来晚了,要是你早来几年还好,那时一直快活得很。”
柳慎行叹了口气:“看来我总是错过好时机。”
谢则安说:“也不全是,”他望向前方,“不管什么时候,总还有些事是痛快的。迎难而上、乘风破làng,不也是快意人生。”
柳慎行说:“这倒也是。”
两人边说边行,很快抵达田岭县。田岭县县衙翻修过了,看着比一般县衙要大很多,主要是后衙特别大,毕竟当时是按公主府的规格来扩建的。一进到县里,和谢则安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多,直至他带着身后的人进了县衙才算清净下来。
当然,县衙里也有别的烦恼。比如杜清和杜醒在撒泼要酒喝,谢大郎抱着剑守在酒窖前,一步都不挪,压根不管杜清和杜醒的威bī利诱。
柳慎行:“……这是谁?”
谢则安说:“两个酒鬼。”
杜醒跳了起来:“你说谁是酒鬼?谁是!谁是!你滚蛋这段时间谁替你留守来着?”
谢则安说:“戴石?”
杜清毅然加入谴责行列:“你个忘恩负义的混蛋!走走走,这里没有酒!”
杜醒说:“对对对,这里没有酒,走走走!”
谢则安说:“哦,再见。”他招呼柳慎行,“走吧,看来这次带回来的新酒只能我们自个儿喝掉了。”
杜醒:“……”
杜清:“……”
杜清杜醒面不改色地跟着谢则安往屋里走。
谢则安不能沾酒,只能以茶代酒陪他们喝。
杜清杜醒才不管自己的脸有没有丢光,喝得眼睛眯了起来,乐滋滋地享受好酒的滋味。
谢则安这才正正经经地说:“多谢两位先生帮忙留守,要不然我肯定走得不放心。”
谢则安来这么一句,杜醒反而不自在了:“也没什么,戴石挺能gān的,都没我们什么事。我们什么都没做,顶多也就帮你把几个老朋友留了下来而已。”见谢则安面色一喜,他摆摆手,“他们出去了,等你见过他们才知道他们乐不乐意呆你这座小庙。”
谢则安说:“无论结果如何,两位先生都辛苦了。”
杜清受不了了:“你这样真让我不习惯,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大没小吧。”
谢则安说:“那行,喝完这两杯你们不能再喝了。”他虎着脸,“杨先生说你们不能再和以前那样喝酒!”
杜清、杜醒:“……”
两个老大不小的人又开始没脸没皮地撒起泼来。等他们撂下“我杜清(杜醒)要什么酒没有”的狠话时,柳慎行灌进嘴里的酒喷了出来。
杜清和杜醒齐齐瞪着他:“小伙子,酒是给你这么làng费的吗?下一轮你没得喝了!”
柳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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