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微讶:“你还知道他长什么样儿?”
这年头消息不发达,画画技术又参差不齐,有时画出来的画像连亲妈都认不出来!听谢则安这么言之凿凿,端王哪能不吃惊。
谢则安说:“当然能。”他可是训练过一批“写实派画师”的。
谢则安取来耶律衍的画像递给端王:“瞧,就是这个,你看他是不是长得特别显眼!”
端王接过谢则安手中的画像,手指微微一紧,面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露出一丝微笑:“确实很显眼,到哪都藏不住。”
谢则安没注意端王的变化,径自说道:“所以才奇怪啊……”
端王回到自己占的院落中,摊开从谢则安那要回来的画像。画像上的人明显只比他要年长几岁,北方人少年时长得快,那会儿这人已经比他高很多,像个可靠的兄长。
难怪怎么找都找不到,原来什么“无亲无故无家无业”、“生于中原长于中原”全都是谎言,不过是想骗他让他藏身于京城罢了。只是当初他年少无知,又渴望有人能陪伴自己,才会信了那空口无凭的“身世”。
所谓的要去立军功回来帮他离开无qíng宫苑,根本就是想借机金蝉脱壳。
这可真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可笑的笑话。
端王把画像放在火上,看着画上的人一点点被火苗吞噬。
烧掉那陌生又熟悉的眉眼。
烧掉那陌生又熟悉的唇鼻。
心上那只剩一点点的惦念,终于彻底烟消云散。
是他让那人能藏身于京城,窥探到京城许多重要机密带回狄国。
他惹出来的祸,总要想办法收拾掉才行。
接下来的日子里,谢则安敏锐地发现端王变了不少:端王做起事来更为利落了,有很多事他还没想到,端王已经把章程都做好。
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到天气转凉,从京城那边来了几位行色匆匆、面色沉凝的客人。
那是孟丞相的亲信。
谢则安一激灵,忙问是怎么回事。
来人语气发沉:“陛下要罢相。”
谢则安说:“理由是什么?”
来人说:“地龙翻身。”
地龙翻身,其实就是地震。每年其实都有大大小小的地震发生,根本不是人力可控的东西。可赵崇昭要收拾人,用得着什么理由?他只要透露那么一点意向,自然有人会帮他做好。
谢则安说:“孟相肯定不止是因为这件事而让你来找我的。”
来人说:“陛下不仅要罢相,还想收六部之权,建一个制置三司条例司!”
“三司”通管盐铁、度支、户部,是大庆最高财政机构。三司使的权利很大,又称“计相”,如今是徐君诚管着。
也就是说这个制置三司条例司是准备越过六部、越过政事堂,直接拿过定夺大权!
谢则安在姚鼎言的万言书中看过这玩意儿,还安排西夏那边设置过一个类似的机构,结果是西夏经济如今大半都落入他们这边的掌控之中。
权利越大、越集中,越容易出事儿。
谢则安没想到姚鼎言会行动得这么快。
谢则安问:“是姚先生的意思?”
来人叹息着说:“对。”
谢则安说:“孟相要我回去吗?”
来人说:“是的,孟相说事到如今,只盼你能阻止这件事。”
谢则安苦笑说:“我说不定也没有办法。”
来人掏出了赵英的旨意与一把长尺。
谢则安一顿。
来人说:“这是孟相让我带来。”
谢则安正正经经地接了旨,看着那玉色长尺,不由又想起了赵英和晏宁。赵英临去前的殷殷嘱托仿佛还在耳边,可他虽然好好地送走了晏宁,对赵崇昭却并不算好。
谢则安说:“你再等一天,我完成这边的jiāo接工作再和你们回去。”
jiāo接并不轻松,好在谢则安平时没少让戴石在旁协助,他可以把戴石暂时留在这边,等新知州上手后再回京。谢则安处理得很快,第二天一早便和京城来的人踏上归途。
赵英的遗旨中将他升为太常寺少卿兼中书舍人,太常寺少卿这职位实权不大,意义却不小,因为太常寺是掌管宗庙礼仪的地方——礼乐、太医、占卜、祭祀等等都归它。中书舍人则是侍于君前,负责起糙诏书、传递政令,原本已经分权给翰林学士那边的知制诰,不再设置这个职位,赵英却把它拎了出来。
太常寺少卿和中书舍人都是正五品,知州是从五品,表面上看来这道旨意堪堪让他升了半品,实际上却是硬生生把他拔高了一大截。
京官大三品!
就算同样是知府,在京城当和在凉州这边当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难怪孟丞相这时候才肯把旨意拿出来,这旨意放出去准会炸开锅。
谢则安已经可以料想自己回京后会是什么局面。
真没想到最后他还是靠走后门升了官啊。
谢则安往京城赶的当口,赵崇昭早已知晓赵英的遗旨。孟元绍虽然心中急躁,却也不能越过赵崇昭行事,谢则安回京任职的事当然经了赵崇昭之手。
赵崇昭没想到bī急了孟元绍,这位温和派的丞相居然会拿出这样的东西。
想到谢则安会拿到赵英留下的“劝君尺”,赵崇昭心头的火又烧了起来。他倒要看看谢则安回京后敢不敢真的拿它来“劝君”,谢则安要是真敢的话,他绝对奉陪到底!
无论如何,孟元绍暂时安全了。赵崇昭终止了罢相和建立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决议,等待谢则安带着劝君尺归京。
十日之后,谢则安带着赵英遗旨抵达京城,求见赵崇昭。
大半年不见,谢则安看起来成熟了不少,晏宁的去世仿佛已经把最后一丝稚气从他脸上带走了。他朝赵崇昭行了一礼:“陛下。”
赵崇昭看了谢则安许久,直至左右都忍不住频频望向他,他才抬手免了谢则安的礼。
赵崇昭说:“谢卿一路上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再上任吧。”
谢则安说:“谢陛下。”
久别重逢,他们只说了这么三句话。
太常寺卿由参知政事徐延年兼任,徐延年是个万年小透明,虽然和徐君诚一样姓徐,却不像徐君诚那样有家族在背后支撑。他是寒门出身,一路跌摸滚爬挤进了政事堂,平时却总是处于隐身状态,基本不上线、不发言——连谢则安这样的活泛人,以前都没和徐延年说上过话。当初赵英将徐延年定为顾命大臣之一,许多人都吃惊不已,大部分的心理活动都是:卧槽这谁啊。
谢则安见完赵崇昭后并未立刻回家,而是去政事堂拜见徐延年、姚鼎言和徐君诚。
姚鼎言和徐君诚都是他的老师,可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势同水火。姚鼎言要搞的制置三司条例司等于要夺徐君诚的权,徐君诚再怎么大度都不会高兴。再加上前面秦老太师一系遭贬的遭贬,流放的流放,徐君诚不少同门和知jiāo都被波及了,徐君诚对姚鼎言已不复是当初的欣赏与期许。
徐君诚开始犹豫。
他在自己是否真的应该继续对姚鼎言的种种行径坐视不管。
而姚鼎言一点都没变,不管是对自己的新法还是对谢则安的态度都一如往常。
谢则安见完两位老师,心中微沉。姚鼎言和徐君诚意见相左,将来的反目似乎是注定的,到时他可能连去见他们之中的某一个都得慎之又慎。
谢则安去拜见徐延年。
徐延年长得白白胖胖,脾气也像团棉花,怎么揉捏都可以恢复原状,从来不和人生气。见了谢则安,徐延年笑呵呵地招呼:“谢状元回来了?你还没到,我就听不少人说到你了。后生可畏啊,真是长江后làng推前làng。”
谢则安说:“徐参政可千万别这么说。”他认真地行了个晚辈的礼,“太常寺的事务我不太熟悉,以后还得徐参政您多指点。”
徐延年说道:“谈何指点,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七八年前你已经跟着姚参政处理大理寺和刑部刑狱案件,协同徐参政和陛下整改过太医署、弘文馆,这两年来又在地方任职,什么事能难得倒你?”
谢则安说:“每个职位的只能都是不一样的,做得好这些,不一定做得好太常寺的事。”
徐延年对谢则安谦逊又恭谨的态度很满意,原以为谢则安少年得志,肯定会是个趾高气昂的家伙,没想到谢则安远比朝中许多人要成熟稳重。
难怪姚鼎言和徐君诚都对他另眼相看。
徐延年说:“你有什么不了解的可以先问问同僚,实在拿不了主意的你再来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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