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市井闲谈一传十、十传百,都觉得很稀奇。那么大的大官儿,口里冒出来的词儿当然是别有深意的!
类似的词儿还有“近视”、“老花”、“配眼镜”。
在所有人都听得云里雾里之际,城西开了家大大的眼镜铺。“眼镜”这词非常直白,看到就会懂了:就是在眼睛前面挂两片镜子!不过这镜子是透明的,看着像玻璃。
眼镜铺开业的第一天,不少深受近视或老花所害的人迎来了他们人生中非常重要的转折点!
“凭体检表可以免费配镜一次。”这是印在体检表下方的一行小字,不少人都细心地发现了它。往体检表后头一番,那是一个图文并茂的宣传广告,大致告诉所有人什么是“眼镜”,戴上眼镜会有何等奇效。
品阶高的人都没有在开业这一天过来,但一些四五品的小京官没那么多避忌,眼看着自己视力那一栏差得惨不忍睹,广告上又chuī嘘得那么厉害,他们果断要去看看!
这一看,世界就彻底颠覆了。谁都想不到,戴上那小小的镜片,远处那朦朦胧胧了十几年或者几十年的山峰,居然变得特别特别清晰!整个世界清清楚楚了,他们甚至能看到同行人眼角还有点眼屎或者脖子没洗gān净。相互嘲笑了好一会儿,他们忽然都静默下来,默默带着眼镜跑回家对着镜子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平时没注意的地方。
令人意外的是,快到中午时姚鼎言来了。“配镜师”认得姚鼎言,热qíng地接待了这位超级贵客。姚鼎言是个近视眼,同时也有一点点老花,他对“配镜师”说:“我远的看不清,近的也有点看不清,该怎么配?”这当然有点为难,不过难不倒眼镜店的人——谢则安早把可能出现的qíng况都考虑过了。
配镜师说:“您可以配一副两用眼镜,用的时候换一换镜片就好;要是觉得换镜片麻烦,那可以配两副,一副用来看近的,一副用来看远的。”
姚鼎言很好说话:“你们是独一家的,只有你们懂,具体怎么弄就由你们来决定吧。”
配镜师领着姚鼎言去做更详尽的视力检测。
刚开业太热闹,堆积了很多订单没搞定,眼镜店的人礼貌地对姚鼎言说:“姚相您的度数比较特殊,没有现成的,得让工匠先坐,晚上我们再将眼镜送到您府上如何?”
姚鼎言没找茬,点头答应下来。
姚鼎言下午很忙,回到家时有点累,倚在榻上小歇了一会儿。没休息多久,有人来报说眼镜店送眼镜来了。
姚鼎言叫人把眼镜送过来。他拿出两副眼镜一比对,中间厚、两边薄的那副,盒子上写着是老花镜,中间薄、两边厚那副,盒子上写着近视镜。
姚鼎言戴上近视眼镜拿起书一看,顿时jīng神大振:书上的字都变得特别清晰!
这可是好东西啊!
只不过鼻梁上顶着东西的感觉特别怪异,也不知看起来是什么样儿。
姚鼎言好奇地走到镜子前一看,竟被镜子里的自己下了一跳。怪的可不仅仅是鼻梁上的眼镜!谁能告诉他,镜子里这个头发打结、脖子上沾满污垢、衣领又脏又皱的人是谁!
太可怕了!自己平时难道都是这样去上朝的?
姚鼎言脸皮抖了抖,朝守在外面的下人喊道:“来人!打水来!我要洗澡!”
第195章
第二天上朝时,赵崇昭眼前一亮。
感觉朝中大臣都英俊了不少啊,改变十分喜人!尤其是为首的姚鼎言,赵崇昭以前一向尊敬姚鼎言,所以非常尊重他的个人习惯,始终勉qiáng忍受着姚鼎言的邋遢。没想到今儿他上朝时朝衣鲜亮,面容光洁,全身上下拾掇得整整齐齐,看起来总算有了几分大儒的气度。
所有人都明白了,原来姚鼎言近视,大大地近视。体验过“眼镜”的妙处,或多或少都能理解姚鼎言此时的体会。
面对众人惊异的目光,姚鼎言泰然自若。从前他看东西模模糊糊,总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差不多了,所以对外在不太上心。如今瞧得仔细了,自然得顺手拾掇拾掇。
下朝后谢则安信步跟上姚鼎言,夸道:“姚先生今儿真是神清气慡!”
姚鼎言哼笑一声:“三郎你有这种好东西,从前怎么不拿出来?”他自己不甚在意,家中上下也习惯了他的不修边幅,于是一直没人提醒他每天都顶着什么模样儿来政事堂,只当他就是这么狂放,就是这么不羁,就是这么我行我素。
听到姚鼎言的兴师问罪,谢则安嘿嘿直笑,深沉地念了句诗:“好雨知时节,当chūn乃发生。”
姚鼎言说:“这诗倒是不错,后面应该还有两句吧?”
谢则安麻溜地补完:“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剩下的一段他没念,只是敬业地补完出处,“杜子美写的。”
姚鼎言瞅了谢则安一眼。这家伙肚子里面好诗好句无数,随口就能念出几句绝妙的句子,偏偏他说的煞有介事,这首是杜子美写的,那首是李太白写的,再问他这些人是何方人士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胡诌!
姚鼎言说:“好雨知时节……三郎,你觉得我这雨下得好不好?”
谢则安心头一凛,装傻充愣:“什么雨?我什么都不懂。”
姚鼎言骂了一句:“滑头!”他横了眼谢则安,“你不说我也知道,我肯定没做到润物细无声。不过我觉得不是所有事都可以慢慢来的,不以雷霆之势扫下去,有些弊病根本没办法彻底拔除。”
谢则安说:“先生所言极是。”
场面话说得顺口,谢则安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很快得到证实。
姚鼎言准备弄走了一批官员。这批官员非常微妙,恰好是方宝成和沈存中手底下的人。这批人真要走了,方宝成和沈存中虽然都还分管着市易法和免役法,能用的人却直接少了大半,想要办什么事只能走制置三司条例司那边。
姚鼎言要把新法都捏在自己手里。
谢则安皱紧眉头。赵崇昭这混蛋不仅不阻止,还乐呵呵地参与其中,因为这家伙看到名单里有耿洵,果断大笔一挥批了下去。
谢则安恨不得掐死他。
好在这时候谢季禹已经走马上任。谢季禹进入政事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姚鼎言唱反调,反对姚鼎言把人调走。一边指自己的“泰山”,一边是自己十分赞同的决议,赵崇昭顿时有点左右为难。
赵崇昭左思右想,采取了个折中的做法:要不咱贬一半留一半吧?
反正耿洵肯定要滚蛋。
谢季禹默不作声地回到家中。
谢则安已经等在那儿。谢季禹看见谢则安乖不隆冬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姚先生不让人省心,陛下更不让人省心。”
谢则安苦笑说:“他一直是那德xing。”这当口他要是敢劝,赵崇昭肯定会更坚持自己的想法,贬走耿洵那批人不商量。
谢季禹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能想办法劝劝他吗?”
谢则安说:“倒不是不能想,但我觉得这件事未必没有转机。”他与谢季禹对视,“他们毕竟不是因错被贬,姚先生不可能将他们降职,顶多只能明升暗降。他列的名单之中,有许多是可靠的人,地方上有他们看着说不定是好事。有我们在朝中争取,他们总能再回到朝中。”
谢季禹皱着眉想了许久,说道:“你有把握劝服他们吗?陛下这么做难免会寒了许多人的心。”
谢则安说:“没把握也要有把握。”
谢季禹说:“那我去会会你方哥和沈叔,其他人jiāo给你了。”
谢则安“嗯”地一声,父子俩分头奔走起来。
谢则安第一个拜访的人是耿洵。
耿洵已听到风声,正坐在房中看书静心。听到有人来报说谢则安到了,耿洵先是怔了怔,然后正了正衣冠,走出去迎客。这次他亲自将人迎进书房,说道:“谢尚书怎么来了?”
谢则安说:“你恐怕也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耿洵淡淡地说:“谢尚书上次对我说,朝廷需要我。但是如今看来,陛下并不需要我。”
谢则安知道耿洵纯粹是遭了无妄之灾,却不能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他说道:“陛下不需要,不等于朝廷不需要——耿御史又不是媚上之人。难道耿御史入朝为官,为的是得到陛下的认同?”
耿洵听到谢则安的话,有些瞠目结舌。即使他不是愚忠之人,也时刻牢记“忠君”二字。他平时找赵崇昭的茬,还真不是为名为利,而是打心里觉得那不对,希望赵崇昭能够“改邪归正”,成为一个更英明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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