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君诚几乎是朝中最先看好姚鼎言的那批人。当年他自己也是锐意改革的人,只不过世事催人,他慢慢被磨平了棱角。在看到姚鼎言的时候,徐君诚心中燃起过一丝希望。曾经的犹豫与观望,如今说出来也没什么要紧了。
徐君诚大大方方地说:“我那时是想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后来我对你的急进其实很失望,一度想要把闹得民不聊生的新法废除。我得说,你看人的眼光实在不太好。”
姚鼎言不仅没生气,还有点高兴。徐君诚果然还是徐君诚,即使过了那么多年,他依然是那个正直到固执的人。
姚鼎言说道:“那小子总还是有点用处的。”他们两个人没有真正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少不了谢则安的调和。
徐君诚和姚鼎言对望一眼,相视而笑。
以后有什么争持不下的难题,就扔给谢则安去烦恼吧。
正在自己家里与礼部众官员重聚闲谈的谢则安不由打了个喷嚏。
糟糕,怎么有种不妙的预感……
谢则安被迫开始了漫长的“斗法”生涯。
姚鼎言和徐君诚都在把事qíng丢给他,而他一直在做的就是挖掘人才、挖掘人才、挖掘人才,把每件棘手的事qíng都妥当地安排下去,自己偷来浮生半日闲。赵崇昭也忙,忙得连轴转,两个人都觉得人不够用啊不够用,他们看向底下每一个人的眼睛都充满期望,恨不得挖出对方所有的潜能,然后把事qíng都扔给对方去办。
这种另类的偷懒方式得到了姚鼎言和徐君诚的认可,对于他们一有闲暇就凑在一起到处玩儿的“劣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他人当然看不出赵崇昭和谢则安这么做只是为了偷闲,只觉得君恩浩dàng,暗暗发誓要对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陛下真是慧眼识人,陛下真是圣明啊!
赵崇昭瞧在眼里,觉得这些平时有点儿顽固的家伙也挺可爱。
朝中一片欣欣向荣。
时间一晃就是三年,谢则安和赵崇昭忙里偷闲,已经把京城周围的乡县溜达个遍,后面两年赵昀能走了,赵崇昭不甘不愿地带上他。
那么小一个小子,平时却极为jīng明,仿佛知道谢小妹和赵崇昭都想抢谢则安似的,一见面就往谢则安怀里扑,不是让谢则安牵着走就是让谢则安背着抱着,看得谢小妹和赵崇昭都颇有些眼红。
谢小妹既吃儿子的醋又吃谢则安的醋,一方面谢则安以前抱着的人可都是她这个妹妹,后来才加上个弟弟,现在他们都长大了,只能看着儿子得意洋洋地搂着谢则安不放;另一方面,赵昀明明是她儿子却和谢则安亲成那样,她难免还是有些吃味。
纠结了许久,她只能跑去赵昂那找平衡。被哥哥和儿子双双抛弃了,至少她还有丈夫嘛。
赵崇昭就比较可怜了,难得和谢则安出去走走,总跟着那么多电灯泡不说,还有个小娃娃硬生生占了谢则安的怀抱!他不由庆幸自己和谢则安没有孩子,光有个外甥都这样了,真要有了自己的孩子还得了?
先让这小子得意几年,等他再年长些就把他扔给姚鼎言和徐君诚去教。当初一个徐君诚已经那么难搞了,到时给他来个双管齐下,他肯定别想再这么霸占着谢则安!
赵崇昭每每带着怨念和谢则安说出这个决定,谢则安都忍俊不禁。在人前表现得再冷静再沉着,赵崇昭还是当年那个赵崇昭,一点都没变。
谢则安只能搂住赵崇昭吻了上去,堵住赵崇昭那带上了酸味的委屈抱怨。
三年一到,谢则安瞅准时机又跑了。他跑得太快,姚鼎言和徐君诚根本没反应过来。他们找上赵崇昭痛斥谢则安一番,赵崇昭却只是好言安抚他们。
姚鼎言马上瞧出了端倪:“陛下早就知道三郎要溜?”
赵崇昭说:“三郎还年轻,当然想出去走走。”
徐君诚说:“他也太胡来了,当朝廷是什么地方?”在场没有外人,徐君诚说起话来一点都不客气,“说来就来,说跑就跑,要是等他回来以后哪儿都没有他的位置了,看他怎么哭。”
赵崇昭说:“三郎这不是看先生你们都正当壮年才敢往外跑的吗?朝中有先生你们在,三郎没有才走得没有后顾之忧。”
徐君诚沉默下来。
姚鼎言也知道赵崇昭话说得在理。要不是身居相位,姚鼎言也想和谢则安一样多到外面看看。有了以前的教训,姚鼎言早已明白耳闻不如眼见的道理,光听别人说、光看别人的奏报,总有些事qíng是自己了解不到的。还是得亲自去走走,亲自去看看,才能真正了解新法如今的施行qíng况。
谢则安这次“出巡”也算是充当他们的眼睛。
有了这样的想法,姚鼎言和徐君诚便不再反对。
倒是吏部的人急得团团转,跑去找李明霖取经——当初谢则安也是直接把礼部jiāo给李明霖,一路北行,走到虎颌关才停下来。
李明霖想起礼部最初的兵荒马乱,笑着安抚对方:“按照三郎的安排去做就是了,不会出乱子的。”
谢则安素来爱“人尽其用”,平时的事务都已经明确地划分到每一个人手里。即使他不在朝中,吏部依然没受到太大的影响。
朝中还真没出什么乱子。
谢则安这次是往南走,一路走走停停,花了两个多月才抵达目的地。
谢小妹跳下甲板,远远瞧见了前来迎接的谢大郎和二娘,还有谢大郎抱着的小乖。
在异乡看到亲人,二娘脸上满是笑意,领着他们回府。有二娘在,家中过得颇为宽裕,谢大郎的府邸绝对不算豪奢,却处处让人感到舒适又雅致。
谢则安说:“我都有点不想走了。”
二娘说:“那就多住几天。”她横了谢则安一眼,“但我知道你肯定住不久的,三郎你可是御前大红人!”
谢则安摸摸鼻头:“陛下倒是没什么,就是徐先生和姚先生有点可怕。”他揉了揉赵昀的小脑袋瓜,语气里饱含期待,“阿昀啊阿昀,你可要快点长大。”
谢小妹、赵昂:“……”
听着这“养肥了就宰你”的语气,他们得替自己儿子默哀一番。
偏偏赵昀丝毫没有危机感,还高高兴兴地扑进谢则安怀里:“我一定会很快很快长大!”
谢则安笑了起来,语带嘉许:“阿昀真乖。”
安顿下来后,谢则安和谢大郎一起走到海堤上,拍岸的làng涛飞溅如雪,可见海中有多凶险。谢则安说:“大郎你们辛苦了。”
谢大郎摇摇头,意思是“一点都不辛苦”。他从袖中掏出几张画,画的是他们在海外建起的坞堡。以坞堡为中心,他们已经慢慢开拓出一片不小的“领地”,那边物产丰富,气候极好,正是静修的好地方,谢则安有些“老朋友”好奇地跟着船过去看了看,便借口说“人老了,不适合再走那么远的海路回去”,赖着不肯走了。这些画都是那些“隐士高人”画的,有些已经建成了,有些还在计划中,想来不用多久全都会实现。那边有广袤的土地和物种可以做“实验”,他们是打算把那边当成试验基地来玩儿。
相比起来,那边能把保密工作做得更好,火枪火pào什么的,都能好好琢磨琢磨!
谢则安看着画面上那chūn暖花开的“海外桃源”,脸上不由带上了几分笑意:“以后我要去看看的。”
谢大郎看了他一眼,在纸上写:“这次不过去?”
谢则安笑了笑,摇了摇头,说道:“这次不过去。”他已经溜出来太久了,真要跟着船出海三两个月,那就不止姚鼎言和徐君诚发飙了,连赵崇昭都会bào走。有道是有去有回,再去不难;有去无回,再去好难!
他得走可持续发展路线……
兄弟俩聊了一会儿,相携走下海堤。这时谢则安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离京数年的姚清泽。几年不见,姚清泽变了许多,曾经身上那股略带yīn郁的文气弱了不少,皮肤被海上阳光晒成了小麦色,看起来是个英俊又健康的大好青年了。
见了谢则安,姚清泽先是一怔,然后朗然一笑,说道:“我还想着为什么今日大伙特别高兴,原来是三郎你来了。”
谢则安也一笑:“姚兄,许久不见,你看上去变了不少。”
姚清泽说:“三郎你倒是一点都没变。”寒暄了几句,他望向码头那边,“燕将军他们要回来了,三郎你要一起去看看吗?”
谢则安说:“那当然是要的。”
三人行至码头,便看到天际出现一张白帆。接着是第二张、第三张——漆黑如箭的船头出现在远处,突突突突地驶向码头。这新型海船还是谢则安参与打造的,真正看到它们的海上英姿却还是第一次。看着那坚固的船身和船上飘扬的旗帜,谢则安心里涌现出一种莫名的感动。即使他只是一个独自来到这个时代的孤魂,这个时代却已经印上了许多与他有关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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