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讲课的是个学得比较快的仆人,他见谢则安领着人过来了,立刻停下来朝谢则安问好:“小官人来了!”
其他穿着相同衣物的仆人齐刷刷地站起来,看向谢则安的目光都带着敬慕,齐声喊道:“小官人!”
官人是时人对男xing的称呼,谢则安倒还能坦然接受。他笑着说:“都坐下吧,继续讲课,不用停下来。”
有谢则安盯着,所有人都比刚才更加认真,显然是想在谢则安面前表现自己。
最近“私塾”里还是在教拼音,学得好的带着没学好的一遍遍地念,最差的也已经能掌握个七八成。比较拔尖的一男一女被谢则安带回了谢府那边“加课”,学习进度非常快,常用的字都认完了,平时出去外面帮乡里写信的也是他们俩。
谢则安很满意。
这一切对谢则安来说非常正常,可看在谢大郎和姚鼎言眼里就不同了,尤其是姚鼎言!他看了一会儿,已经被那些字母吸引住了。
姚鼎言见多识广,这种文字他以前也见过几回,不过满朝没几个人会认,他想求教也不知该找谁。没想到谢则安居然会这个,还能把它教给家里的仆从!
姚鼎言听了一会儿,大致了解这些字母到底是怎么用的:这种方法和反切法类似,都是用两个音相切得出最后读音,但它比反切法更简明易学,只需要把什么声母和韵母记牢就好!
姚鼎言两眼放光,更加舍不得挪腿了。
谢则安见姚鼎言和谢大郎都认真“听课”,心里开始琢磨起别的事来。
他看过几篇姚鼎言写的东西,这人是标准的忧国忧民型文人,更难得的是姚鼎言写文章时字里行间透着“移风易俗”的志向,据说他前几年还给赵英写了篇万言书,希望能展开一场全面的改革!那会儿姚鼎言都已经半只脚踏入馆阁,可万言书石沉大海之后他的老毛病又犯了,梗着脖子把诏令一推,跑去底下继续当地方官。
这也是姚鼎言看见“拼音”时能立刻接受它的原因,在姚鼎言看来只要有用就成了,甭管它是什么怪东西!
而且瞧姚鼎言以前的“名士”作派,要是想把这个拼音法推广开去的话,应该不是会把功劳独吞才对。
谢则安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心里有了主意。
他太小,捞到这份功劳也没用,还不如把功劳推给他那便宜老爹谢季禹。谢季禹这几天找谢则安“请教”了很多遍,“父子俩”jiāo流时谢则安惊奇地发现这年头已经陆陆续续有西洋人来到这边,而谢季禹见闻之广连谢则安都有些自叹弗如——比如很多人都没见过的字母和数字这两种新东西,谢季禹居然都接触过,而且还自学过一部分,谢则安稍微一讲他马上就明白了。
有这么个牛bī的便宜老爹,谢则安压力很大。
同时他也看出了谢季禹绝对不是传闻中那种不知变通的人,正相反,他的想法有时候甚至远远领先于这个时代!只不过他把jīng力都花在钻研新事物上,根本不在意人qíng世故方面的东西,所以有时候会显得比较“耿直”。
真是赶得好不如赶得巧啊!
谢季禹本来就经常捣腾出新玩意儿,他以后搞出什么新东西直接往这个便宜老爹头上一栽就是了,多方便!
这年头不是以文治国嘛,那就让谢季禹跟着姚鼎言可着劲刷刷文人的好感度!
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谢季禹名声越好、官位越高,他的小日子肯定越舒服!
谢则安拿定了主意,扔下姚鼎言和谢大郎回书房翻找了一会儿,把“拼音教材”和“标点符号教材”都找了出来。想了想,他又把标点符号教材塞了回去,只留了本拼音教材。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想一口吃成个胖子是行不通的!
谢则安带着“拼音教材”跑去找姚鼎言。
这时正好是“课间”时间,姚鼎言坐不住了,走过去向仆从们问了许多问题。见识过姚鼎言和谢季禹的“好学”,谢则安不得不承认他们能有如今的地位不是没原因的——天资果然还特别努力,哪有熬不出头的道理?
谢则安将“拼音教材”给了姚鼎言,让姚鼎言拿回去琢磨。
姚鼎言毫不犹豫地收下了,又把“教室”里的新事物挨个看了个遍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谢则安和谢大郎一起回府,谢季禹正好也当完值回来了,一家人坐下吃饭。谢季禹瞧见谢大郎挨着谢则安坐下,有些吃味地问:“大郎今天和三郎一起出去了?”
谢大郎点了点头。
谢季禹又问谢则安:“你们都去哪儿玩?”
谢则安说:“我带大郎回了我们入京时买的宅院那边。”
谢则安顺势把姚鼎言来过的事说了出来。
谢季禹有些惊讶。
饭后谢季禹单独把谢则安找到书房,问起姚鼎言的事。
谢则安将另一本“拼音教材”递给谢季禹,说:“姚先生对这个很好奇。”
谢季禹粗略地和谢则安学过一会儿,接过“教材”一看,目光渐渐变得凝重。
他问道:“这是你捣腾出来的?”
谢则安说:“不是,它是您捣腾出来的。”
谢季禹听到这话后呆了呆。
接着他站起来绕着房间走了两圈。
如果是谢则安自己小打小闹地教几个“学生”,这东西根本不算什么,可要是经了姚鼎言的手那可就不一样了。姚鼎言在士林中地位极高,要是经他推行,说不定真能让天下士子都跟着学!
这种有利于天下教化的事真要做成了,无疑会让许多人记住创造它的人。
这有可能是桩好事,又有可能是桩坏事,归根结底得看“始创人”是谁。
名声这东西,有时候也是致命的。
谢则安才十岁,以他这个年纪去扛这种名声,要么会被质疑淹没,要么会被人捧杀,怎么看都不是好事。
相较之下他向来喜欢钻研古怪的东西,把这个拼音法套到他头上完全合qíng合理。
问题是这样一来等于是他占了“儿子”的功劳。
谢季禹说:“三郎啊三郎,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第25章
“父子夜话”结束没几天,姚鼎言果然找上了谢季禹盘根问底。
谢季禹解答了姚鼎言不少问题。
一番长谈下来,姚鼎言对谢季禹有了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没想到谢尚书见识广博至此,姚某自叹弗如。”
谢季禹说:“我以前爱到处跑,各个港口都去过,那些地方鱼龙混杂,什么都能听到一点,我只是挑拣点学了过来而已。”
姚鼎言说:“我要推行这个拼音法!季禹,这次你可不能不出头。”说完他又笑了,“季禹你应该不是不敢出头的人才对,要不然去年你也不会在那样的风口làng尖把柳三思没做完的差事要了过去——当时我都为你捏了一把冷汗。”
谢季禹说:“我相信陛下是英明的。”
提到赵英,这话题就该中止了。姚鼎言说:“那我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把它推广开,到时要你出面的话你可不能推辞。”
谢季禹点头答应。
姚鼎言直接把推行拼音法的事整理成奏折,借着修起居注的便利直接递给了赵英。赵英这几年也将目光摆到了民生教化这边,由头至尾地把它看完了,等瞧见这东西是谢季禹捣腾出来的,惊讶之余又觉得理所当然——这家伙连新型大pào都能搞出来,弄出个拼音法又有什么好吃惊?
赵英把谢季禹召到跟前。
谢季禹自然准备好了说辞:“大郎的名字一直没起,我是准备教会他识字后再让他自己选,可他都不爱跟我学,我只好想点有趣的办法——三郎进府以后我也把它教给了三郎,没想到他会去教别人。”
姚鼎言说话了:“季禹家三郎管这叫学以致用,那孩子很机灵。”说着他又把自己注意上那座宅院的原因说了出来,语气颇为赞许。
赵英想起“三郎”是谁,神qíng有些莫测。他夸了一句:“果然机灵。”接着他淡淡地吩咐,“姚卿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姚鼎言察觉赵英没了一开始的热qíng。
但他很清楚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所以得到赵英的首肯后就没再多话。
赵英挥挥手让姚鼎言和谢季禹退下。
他又批了一会儿奏章,眼看快到用膳的点了,站起来说:“去东宫。”
东宫看起来比赵崇昭被禁足前更加井然有序。
见到赵英,一路碰上的宫人都吓了一跳,赶紧行礼。
52书库推荐浏览: 春溪笛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