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药童听到这消息后兴冲冲地抄了布告跑回去,边开门边吆喝:“师父!师父!有好事儿啊,您看!这是大好事儿,动动笔头就能赚钱,还是知府给的哩!”
药童呆的地方是深山里的一座破茅房,后面连这个大大的山dòng,里头满满当当地塞着许多药材。
一个头发全白了的矮小老头儿正在做药膏,闻言抬起头说:“别一乍一惊的,什么事?”
药童忙把抄回来的两张布告给了矮小老头。
老头儿看到修《本糙》的事先是不以为然,可等看到后面附着的“来稿格式示例”后目光顿时凝在了上头。他细细看了半饷,忍不住使劲一拍桌子:“我怎么就没想到能这么记呢?妙啊,妙极了!”
药童吃惊地张大嘴:“什么妙极了?”
老头儿没解释,只是说:“看来京城真的请到了能人,到底是谁被请了去?”说完他又摇摇头,“不管是谁都好,都和我没关系。不过这法子确实好,”他对一脸迷茫的药童说,“你来磨墨,我花几天整理整理,把我知道的都写出来递上去。”
药童这次听懂了,高兴地说:“好嘞,我这就磨!”
第34章
在医者居住的山dòng深处有一处清潭,清潭上方开着dòng口,天光从上面洒下来,竟让dòng内通明透亮,十分舒坦。
清潭右侧有一处dòngxué,搁着几具尸体一样的“人”。药童捧着米汤一个个喂过去,见他们还是一动不动,撇了撇唇,伸手戳戳对方几乎已经失去了弹xing的脸颊,说道:“要不是师父要留着你们试药,你们早就该死透啦,还要我们每天喂你!”口里这么念叨着,药童却还是按照他师父教的手法给“尸体”做“全身按摩”,以防对方的肌ròu真的开始萎缩。
没一会儿,老头抱着药进来。
见药童听话地gān活,老头嘉许地一笑:“晚上可以多给你两小杯酒喝。”
药童高高兴兴地说:“谢谢师父!”他按得更加卖力,可等他按到其中一具“尸体”的胳膊时,他几乎快要跳了起来,连声叫唤,“师父!师父!他动了,你瞧,这家伙动了!”
老头心头一震,快步走过去,扣住“尸体”的胳膊一压,对药童说:“取金针!”
金针是最软和的针,不易刺入皮肤,老头极少动用。药童心头一颤,唰地摊开针囊让老头取用。
老头凝神找出“尸体”的几处大xué,下针入电,在药童还没看清他是怎么入针时“尸体”身上已经cha着数十枚金针。
药童想要惊呼这是失传已久的“换脉之术”,看到老头额上布满的汗珠时却只能死死咬着唇,不敢惊扰老头施针。
这换脉之术十分凶险,须得让对方全身经脉尽断、身体处于无知无觉的状态才能施展,稍有不慎,对方必死无疑!
药童两眼圆瞪,不肯错过任何一步。
约莫是一个时辰之后,老头收了针,闭眼歇息。药童连忙替老头拭汗,结果擦完了几条毛巾,老头身上的汗还是没擦完。
药童小心地问:“他这是好了?”
老头叹息一声,说:“确实是好了,就是行走不太方便。你去帮我写信,替我请几个老朋友过来帮帮忙,要是他们一起醒来的话我肯定救不过来。”
药童立刻抛开了。
老头坐在石chuáng前,目光幽沉。
过了许久,石chuáng上躺着的人睁开了眼。他的眼睛看起来一片清明,丝毫不像长眠多年的人。
他发出“啊啊呀呀”的声音老半天,才终于找回了说话的能力,张口说:“您救了我。”
老头说:“是,我救了你。”
他问:“花了几年?”花几年才能把一个必死无疑的人救回来?
老头说:“我只是想在你身上试试这换脉之术而已。”他抬眼看了看虚弱的男人,“你昏迷了十八年。”
男人心中一片冰凉。
他涩然说道:“十八年……”
老头说:“你的腿可能好不了了,当时你的伤势最严重,所以我帮不了你。”
男人脸上露出一抹喜意:“还有其他人?谢大哥还活着吗?”
老头说:“活着,但和死了没什么差别。你是最早醒来的,本来这种从阎王手底下抢命的事就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医者再有能耐,也得你们自己把命拼回来——要么得有qiáng烈的求生意念,要么要有qiáng悍过人的体格。你没有后者,但你比别人更想活着。”
男人苦笑:“是啊,我一直这么贪生怕死。”
老头说:“可惜你白回来了,你娘子已经嫁给了别人,是个年轻多才的状元郎。”
男人一怔,叹息着问:“他们恩爱吗?”
老头说:“恩爱,怎么不恩爱?听说还是你娘子一眼相中,主动求嫁的呢。”
男人压下心中那又痛又涩的感觉,淡淡地说:“那挺好的。”
老头冷笑:“你就嘴硬吧。”
男人说:“我已经是废人一个,能活多久还是未知数。她能找到另一个喜欢的人真的挺好,我最怕她十八年孤苦寂寞……她啊,看着骄傲,其实从小最怕一个人了……”
老头一滞,问道:“你没事?”
男人说:“好不容易活下来,我怎么会有事。”他努力转过头,看着其他石chuáng上躺着的“尸体”,“谢大哥在里面吧?珊姐还在等着他,请您一定要救他……”
老头骂道:“咸吃萝卜淡cao心!你怎么知道人家娘子就一定在等着他?”
男人说:“他们已经有了季禹啊,当然不一样。”
女人一旦有了儿女,失去丈夫的孤独和痛苦就会冲淡不少,不愿再嫁给别人的可能xing更大。
老头叹息着说:“能救我自然会救,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男人心中有些欣慰,即使自己已经不能圆满,好友能和妻子再相会也是件极好的事。他说道:“您要怎么研究我都配合,希望您能找出到底是什么方子让我醒了过来。”
老头脸色冰寒:“才刚醒来,想那么多gān什么,你想了解点什么事就让小虾去打听,不过最好先乖乖给我养好身体再说。”
男人心中感激,自然是一口答应。在那种凶险的时刻将他们救下来,想都知道有多难,更别提十八年如一日想方设法地将他们救活……
这老头虽然凶了点,却是真的把他们当自己的儿女来疼爱。
男人说:“放心,我是死过一回的人,比谁都惜命。”
老头看了男人一眼,转身往外走。等走出石dòng外看到那明晃晃的冬阳,他突然就老泪纵横。
是喜悦,也是心酸。
老头直接把长公主再嫁的事说出来,就是怕男人以后知道后心灰意冷,丧失了求生意志。与其把人救活又看着他心伤至死,还不如早早告诉他,要是他真的会那样,那他还白费什么力气?
没想到他却像根本不在意一样,反倒由衷地为妻子再嫁感到欣慰、由衷地为好友还活着感到欣喜,这么一个人,永远会把自己摆在最后面——摆在妻子后面、摆在好友后面、摆在这天下的后面。
他最不认同这种愚蠢的想法,真正碰上了这样的人,却无法不为之动容。
可为什么老天偏偏那么不公平?
不管怎么样,他把人救下来了。
要是他肯从此离赵家人远一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老头抬袖抹gān了泪,去给男人配药。
京城那边并不知道远在沧州发生了这么一件“起死回生”的奇事。
长公主正在城郊祭拜亡夫。
那时明明是冬天,那惨烈的战场上却烧起了一场无边无际的大火,不仅烧融了连片的雪原,还烧掉了无数将士的尸体。
分别前还是活生生的人,一转眼就尸骨无存。
长公主只能给丈夫立了一个衣冠冢。
长公主遥遥地看着北边,连披风被chuī开了都没能回神。
左右不敢近身,只能你看我我看你,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这时一道苍老却洪亮的嗓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你既然还记着他,为什么又要求嫁谢若谷?”
长公主一怔,喊道:“梁大哥。”
梁捡说:“梁捡当不得你这一声大哥。”
长公主神色微顿,没有说话。
梁捡再问:“为什么?”
长公主说:“梁大哥你能不要问吗?”
梁捡说:“我不问清楚,去地底下时怎么和他jiāo待!你要是开开心心过日子,我替你高兴,可现在算什么?”他拔出腰间的剑,“我恨不得砍了谢若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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