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他想要一样东西的时候,即使前方将面临无数艰难险阻,他也不会退缩。
郝英杰比谁都了解郝英才,他知道郝英才这次选择远走他乡绝对不是逃避,他知道郝英才是想想清楚接下来该做什么。拥抱在一起时郝英才那种动摇、那种挣扎、那种……半是心动半是犹豫、为难到整颗心都在发颤的感觉,那么清晰地传达了出来。
郝英杰知道只要再花一点点时间——只要再耐心地等待一段时间,一切就会不同。
但是现在全都毁了。
被他亲手毁了。
这个时候的郝英才,应该完全抹掉了对他的那点儿动摇,完完全全地将他视为眼中钉ròu中刺——如果有机会再见面,那个人一定会拿起枪把他杀死。
照那人的xing格,再见面时估计会这样说:“你不是我弟弟——从来都不是!”
郝英杰拿书盖在自己脸上,在心里模拟着重逢时的台词,露出了一丝微笑。
秦时章考校了乐棠一些东西,在管叔备好晚饭以后还和乐棠一起用了饭。
管叔见秦时章没有提郝英杰半句,忍不住问道:“要给郝先生送晚饭吗?”
乐棠也看向秦时章。
秦时章说:“你端出来,我送上去。”
乐棠面露讶异。
秦时章说:“我觉得他挺有趣的。”
管叔倒是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转身去厨房准备饭菜。
秦时章端着晚饭打开书房门的时候郝英杰拉下了盖在脸上的书,睁眼瞧了一眼,坐起来微笑着说:“怎么会是你亲自给我这种小人物送饭?”
秦时章把饭搁下,往沙发里一坐:“先吃饭,再说闲话。”
郝英杰也不扭捏,坐到饭菜前礼仪备至地用餐。
秦时章一直在审视着他。
郝英杰倒是不介意被人盯着,他吃到七分饱才放下餐具。瞅见秦时章还杵在一边,郝英杰主动搭话:“这套书不错,我看到第八本了。”
秦时章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你很沉得住气。”
郝英杰说:“我不觉得我遇到了能让我沉不住气的事儿。”
秦时章说:“连你的哥哥郝英才也不算。”
郝英杰瞳孔微微一缩。
秦时章笑了起来:“为了bī同父异母的哥哥见自己,居然能狠下心叛国……真是太有趣了。”
郝英杰撇开头,似乎不愿就这个问题多谈。
秦时章伸出手摩挲着他漂亮的颈项:“其实你也没想过会闹成这样吧?你只是想趁乱给他们添点麻烦,没想到我的人居然能把所有事都扣上你的名义。现在这种没法彻底投靠远东,又回不去东华的糟糕处境——还不足以让你沉不住气?其实你心里现在很后悔吧?”
郝英杰因为秦时章那暧昧的触碰而微微皱眉,他转过头盯着秦时章的眼睛,目光带着嘲弄:“如果是你,你会把时间花在后悔上吗?”
秦时章抓起他的下巴:“还真是像极了我啊。选择了同样的道路、爱上了同样的人……还有,得了跟我一样的病,活不久了。”
郝英杰微愕。
秦时章说:“外表看起来还很好,但是脏腑的功能正在慢慢衰竭,连带神经系统有时候也会被阻断,失去某些感觉功能。是这种症状没错吧?”
郝英杰看着秦时章。
秦时章说:“——跟我一模一样。”
郝英杰笑了:“所以呢?”
秦时章说:“所以你多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郝英杰挑眉:“什么选择?”
秦时章说:“以后就辛苦一下,帮我试药。”
郝英杰说:“我怕苦。”
秦时章很和气地说:“你信不信我可以无声无息地将你哥哥带到远东,让他来代替你?至于那些药对于正常人有没有危害,我就不清楚了。”
郝英杰握紧拳。
秦时章很满意他的反应:“好好跟乐棠相处,多陪陪他,开导开导他,但是记住一点——不要越界。如果你记不住我的警告,我不介意用我的方法帮你将它记牢。”
郝英杰冷笑:“什么方法?”
秦时章觉得郝英杰连冷笑的样子都像极了自己,那种模样真是让他整颗心都热了起来……他伸手扼住郝英杰的手腕,一脚探入郝英杰腿间,整个人欺到郝英杰身上、脸也抵到郝英杰眼睛前,欣赏着那充满惊愕的瞳孔中骤然放大的、属于自己的影子:“比如在你身上给你证明你白天猜测的那件事怎么样?”
郝英杰挣扎着后退。
秦时章似乎很不满意郝英杰的不安份,对着郝英杰的唇吻了上去,同时以手攫住郝英杰的下巴,qiáng迫他张开唇舌迎接这场充满恶意的侵略。
灼热的鼻息喷在郝英杰脸上,令郝英杰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多疯狂的人。
秦时章死死地压制着郝英杰,直到满足了自己身体里突然窜起的yù念才将他放开。伸手托起郝英杰被自己抓得发红的下颚,秦时章微笑起来:“滋味还真不错,我都快盼着你违抗我说过的话了。”
郝英杰闭上眼,说服自己不要跟疯子计较。
此时此刻的首都正在下雨。
郝英才回到家已经大半个月了,这一夜他走过回廊,来到他父亲的书房里。
郝父在那等着他。
见郝英才走进来,郝父说:“坐吧。”
郝英才依言在自己的父亲面前正襟危坐。
父子之间有着一段短暂却很漫长的沉默。
郝父看着郝英才那张与亡妻相似的脸一会儿,终究还是叹息着开口:“我跟你母亲是自由恋爱而结合的,那时候我们很相爱,她应该都跟你说过。我们为了在一起,不断地和家里抗争,要不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在一起,我说不定还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醉生梦死的纨绔子弟——是你母亲改变了我。”
郝英才第一次从父亲的脸上看到近似于柔qíng的东西。
郝父说:“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我也没想过让你原谅我。你很像她,心软,脾气又直,不适合在郝家生存,所以我没想过把你找回来。英杰也像他母亲,而且他有他母亲那边的支持,从他出生开始我就着意将他培养成合格的郝家继承人。”
郝英才第一次听到父亲对自己和郝英杰的评价,不由握紧了拳头。
郝父说:“你一定不知道郝家正面临着怎么样的未来,家里为什么要让英杰费心接近高竞霆?因为没有了高家,郝家很快就会垮掉。在光鲜外皮的遮掩下谁也不知道郝家已经是个掏空了壳子,里面养着的都是无耻的蛀虫——偏偏你还不能动他们,因为你们皮骨相连,动了他们就等于废了自己。”顿了顿,他将一份资料递给郝英才。
郝英才沉默着从郝父手里接过它。
资料并不长,但记载的都是帝国秘辛。
在几十年前“游学”是帝国最热门的名词,当时涌现了一批又一批的“游学”派人才,容君临就是借着这股“游学热”一跃而上,扬名帝国的。可是就在容君临入狱后不久,帝国就取消了白卡持有者通行全国的资格,要求所有人进入公学就学。
曾经盛极一时的“游学热”从此消褪。
这个决定看似是为了压制因容君临而起的国内动乱,实则是这种自由过头的趋势触及了某些碰不得的底线。
一直以来帝国的做事方法归纳起来就是一个词:粉饰太平。
结果有种来自帝国内部的蠢动想要破土而出,扯掉覆盖在帝国上方的布幔、还原它本来的面目,揭露它最腐朽的部分、最血淋淋的部分、最惨痛也最意难平的部分。
当时有些人是同意的,但也有些人激烈地反对。在容君临这个标杆倒下后,支持的声音日渐式微——因为谁也没胆量站出来承担责任。
而且还有许多人不愿失去正在享受的优渥生活。
郝家就养着这么一群人。
郝英才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郝父看着她说:“你的母亲是个勇敢的人,她打心里支持容君临的理念,并为此在家族会议上与族叔们激烈争辩,结果就是让整个家的气氛越闹越僵。我和你母亲走到那种地步,原因太多了……到最后,我甚至不能说任何一句话支持她的观点,她也不愿低头忍耐。后来她怀孕了,我以为有了你以后会不一样,没想到她为了准备一个宣传演讲险些流产——从那以后我们就陷入了冷战。我感到很疲惫,所以我设法限制了你母亲的行动,以她的身体需要静养为由剥夺了她所有可以仰赖的东西,让她只能呆在家里。你母亲没有和我争吵,常常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曾经爱极了你母亲的爱憎分明、她的独立自主,可是当她对上我也同样寸步不让时,我真的累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春溪笛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