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容裴还是第一次动用这个权限。
他点开范立云的名字,开始查看他的所在地。
一个地名猝不及防地跃入他眼帘。
雪岭。
容裴的心剧烈地一颤。
范立云为什么会去那里?已经不再是“范立云”的范立云,为什么会去雪岭?
这个时候范立云已经停下军用车,一个人站在雪岭底下眺望着延绵的山岭。
这边的秋季没有积雪,只不过岭上的植被花叶尽凋,只剩下雪白雪白的枝gān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举目望去就像已经披上了一层雪。而到了chūn夏之际,这儿的植被会开满大朵大朵的白花,满树都是。冬天雪又落了,就会把它变成真正的“雪”岭。
一年四季,它看上去都是白色的海洋。
范立云记得许多年前,他跟容裴一起在雪岭上跋涉,走过一个又一个的村庄,看过一张又一张的苦难的脸,那时候这地方可真穷啊,穷得连个联络点都架不起来。
那时候容裴半夜里从chuáng上爬起来,站在雪地上远眺,举目所见只有光秃的树林,他却看得入了神。
那时候他问容裴:“你想到了什么?”
容裴说:“我想到了我们也许可以做点什么。”
于是两个人慢慢就就着雪岭的开发方案聊了起来,一直到星月西移,曙色乍露,才发现彼此身上都落了不少雪花。
那时候他的心qíng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他是多么地想、多么地想在遗忘它之前,再好好地回忆一遍。
第135章 番外无声之雪
“你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军队里了,去找这个人吧。”长官章秉武这样对范立云说:“我会给你推荐信。”
范立云没想到自己这次任务得分最高、团队成绩也最高,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他握紧拳:“为什么?”
章秉武说:“你的父亲来过,他一些事qíng告诉了我们,你自己应该也清楚你报考军校是违反规则的。”
范立云面色沉沉。
在报考军校时家里确实qiáng烈反对,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父亲会忍心到亲手截断他的前程。范家也曾经辉煌过很长一段时间,难道注定要这样慢慢败落下去?没有军功的范家,连帝国最末流的家族都不如!
范立云知道自己这时候没有办法改变章秉武的决定,他冷静地说:“好。”
范立云拿着推荐信来到西部,很快就见到了自己未来的老师沈余光。范立云并没有因为失去军职而伤感太久,认了老师以后马上就把心思收了起来。
沈余光对范立云这个学生很满意,带着范立云在海州到处跑。两年后云来港开始开发,范立云跟着沈余光的另一位学生去了海州,接手那座还处于混乱状态的边缘城市。
范立云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即使再也无法回到军中,他也可以用其他方式为帝国做点什么——在知道重振范家无望之后,这已经是他觉得唯一能给自己一点宽慰的途径。
他对于政界毕竟没有在军中那种热qíng,这种苦闷的感觉积郁在心头,久而久之人人都知道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某天沈余光突然对他说:“你注意一下这个小孩。”
范立云拿到了一份资料,资料上的人还很小,但神qíng冷静,像是有个成熟的灵魂居住在他的身体里面一样。仔细翻阅资料之后,范立云更觉得按照这个人的年龄根本不该有那样的表现——还没从公学毕业就已经供养着整个家,建立了自己的关系网,攥着各方人脉,不仅帝国的语言学得好,还说着一口流畅的索德语。大大小小的奖项列满了整张纸,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等人们注意到他以后他已经把履历做得异常完美。
完美到不真实。
范立云还注意到他弟弟容乐棠,据资料显示他的母亲已经和他父亲离婚,不可能再给他添个弟弟。而容君临妻子的预产期与容乐棠一对应,容乐棠的身份就呼之yù出了。
相比小小年纪就那么擅长经营自己的容裴,范立云更在意的容乐棠的处境。容父自以为做了件好事,通过过继把乐棠保护得严严实实,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换了这么个不靠谱的父亲,范立云不认为乐棠的生活可以得到多好的保障。
范立云正想着该怎么好好看看乐棠过得怎么样才不显得突兀,一份申请就递到了他桌上,申请人的名字他已经非常熟悉:容裴。
范立云想了想,同意了容裴的申请。成为容裴的指导者,他就正好可以有了造访容家的借口。
范立云第一次见到容裴的时候容裴才十五岁,还没从公学毕业。面对面地接触过后,范立云才发现容裴原来不仅仅是履历做得漂亮,他做起事来同样也gān脆利落,丝毫不含糊。
更难得的是,容裴的思维仿佛直接跳过了他这个年龄段,几乎能够跟他完全同步。
范立云不得不承认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他从来都比别人出色,只要拿出他的天赋和意志就能轻轻松松地把你比下去。
范立云渐渐放下了对容裴的偏见——或者说对政客的偏见,接纳了相当于自己半个学生的容裴。
了解得越深,范立云就越是看不清容裴。容裴有很多朋友,容裴也有无数对他赞许有加的师长,可是在容裴周围总像存在着一个无法抹去的真空带,硬生生把他跟这个世界隔开。
在容裴敛起惯有笑容时,他脸上的神色仿佛凝着这世界上最难以消除的冰霜,冷冰冰地,没有丝毫感qíng。
看不透归看不透,范立云依然没有忘记去看看乐棠的初衷。他找了个合适的时机,不着痕迹地对容裴说:“休息日没安排吧?我去你家坐坐。”
容裴有一瞬间的发愣,然后才笑了起来:“好,最近我们家有点热闹,范师兄你可别嫌吵。”
范立云很快就知道了容裴所说的热闹是什么,原来是容家的访客有点多:一个每个周末来蹭饭的瞿家小鬼、一个最近处心积虑往容家跑的高家小少爷。这两个人来一个还好,来两个就不行了,每次说了不到三句话就会吵起来。
范立云敲响屋门的时候高竞霆正揪着容裴告状,说瞿家那小鬼又欺负他,并且恶狠狠地说:“要不是你不给我动手,我早就一拳把他打扁了。”
容裴好声好气地安抚着高竞霆,听到敲门声后如蒙大赦,站起来给范立云开门。
范立云终于见到了容乐棠。
乐棠被容父养得一点都不像他的父亲,高竞霆和瞿泽一起缠着他的时候他总是闷闷地瞪着他们,偏又做不出赶人的举动,xing格软得不得了。
容君临是唯一一个让范立云心悦诚服的政客,见到容君临的儿子居然是这样的孩子,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对乐棠感到失望,范立云对容裴的要求就变得更严格了。
容裴常常笑眯眯地问:“你对我的期望到底有多大啊?以最高决策者的标准来要求我吗?”打趣归打趣,给他的任务他永远都认认真真地完成。
对于指导者与被指导者这种关系的评价标准而言,他们两个的完成度都远超于其他人。
这种超于常人的部分一步步累加着,无声无息地拉近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在他当容裴指导者的最后一个月里,他和容裴登上了雪岭。云来港这些年渐渐发展起来了,只有位于海州和云来港jiāo界处的雪岭还极度贫困,原因说来有点儿可笑,居然是因为雪岭的地界划分不明,海州和云来港做规划时都遗漏了它,久而久之,这个地方就近乎荒弃了。
范立云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有了容裴这个帮手后才慢慢腾出空来了解雪岭的qíng况。
亲自在雪岭间穿行了大半个月,范立云才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一个多么重要的宝贝。雪岭常年仗着樰桐树,它分泌的汁液对皮肤再生有着非常好的效果,只不过项目始终批不下来,根本没法把它当成正规药物来生产——除了雪岭本地人几乎没有人听过它。
这还是容裴套出来的话。
他了解到这个qíng况后很兴奋,跟容裴彻夜计划细案。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容裴视为平等的人,jiāo流时也是把容裴当成同辈来看待。
在雪地里相谈一晚,范立云第二天就病倒了。病因很明显,这段时间他忧心于雪岭的qíng况,休息得并不好,思虑又多,再加上一夜寒气入体,想不病都难。
范立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人在照顾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间那个人坐在他chuáng前,伸手划过他指间的茧子,叹息着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语气竟然带着几分无奈、几分笑意。
隐藏得更深的,是藏在话底下的、dòng彻一切的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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