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有长桥如虹,桥上不少商贩吆喝着兜卖小玩意。皇城这边的年轻贵人出来,脸上总是有些好奇,极好辨认。
相较之下,富商子弟则更放得开,街上行人比肩接踵,多的是打扮鲜亮的少年与少女。朱景瑞乘舆而过,瞥见他们脸上的笑颜,神色有些恍惚。
十数年转眼即逝,他已近三十,这个天下即将握在他手中。但是心里更多的是茫然,反倒不如少年时宁定。当初一转身即会见到的人,如今全都消失在世间。
心下烦躁,便在桌上描起山河地势,临朝二十六州,这些年来历历在心,一山一水虽然无缘游历,但是这山河的昌盛不衰,是临朝历代国君都小心尽力保全的。为此,他愿意起用张俊这种人,张俊所要的荣华富贵,平安无忧,给他又何妨?景桓虽然受伤,但生在皇家,也该学着忍耐这点委屈才是。
正想着,何进的声音已经在外边响起:“殿下,白霖楼到了。”
朱景瑞下了车,见白霖楼里静悄悄地,知道何进已经打点过,微笑朝何进点点头,便领着近卫走了进去。
即使悄静如此,淡淡的女儿脂粉香气还是隐隐能嗅见。白霖楼虽然只是琴馆,与一般寻欢场所不同,可惜还是难脱以貌侍人的命运。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找一个奇丑无比的人来跟你弹琴论歌,你也会不依的。
朱景瑞至孝,为皇后jīng学过音律,这点对于太子来说已经是难得了,毕竟每天他所要学的都是治国齐民之术,其余事qíng一旦过了头,言官的弹劾可不是说着玩的。今日虽然是借皇后的名义出来,说不定临帝案前又多了几封奏疏。
幸好朱景瑞是被弹劾着大的,想到这个心qíng反而有些愉悦。他深知若是哪天临朝的言官不敢说话了,那才是临朝的没落。
所有事都想通了,朱景瑞的脚步也变得从容起来,既然已经决定接受这武侯世子,厌恶自然不能再摆在脸上。
楼上雅间。君闲远远就见到了太子的舆驾,不过他没有急着迎接,他原本就是不拖到最后一刻就不愿动弹的懒人。倒是白霖楼的主人朝他挑挑眉,示意他再不动就会让他撵出去。
君闲黑眸炙亮,瞧着对方笑道:“璇玑怎么不去跟太子见上一面,说不定一见便成了太子妃。”
璇玑的琴艺跟才气,连皇后都大为赞赏。曾派人请她入宫做乐师,但她以不喜拘束为由拒绝了。幸好皇后是真的喜爱音律之人,才没有qiáng求,若换个嚣张跋扈的主,她哪里还能安坐白霖楼。而素来博得满堂喝彩的璇玑,此时磨牙想赶人:“你知道我有喜欢的人。”
“哎哎,眼下的人越来越胆大了,女子尚如此,叫我这等保守内敛之人如何过活啊。”君闲以扇敲敲额头,仿佛万般苦恼。
“武侯世子痴恋景王,不过人尽皆知而已,何等地保守内敛。”璇玑毫不迟疑地反击。
君闲哀声叹息,连连退出雅间,“我去迎接世子太子殿下了。”有话柄落在旁人那里就是不痛快,害得他连反讥的乐子都没了。
而且他连否认的底气都没有,想到景桓的确是有些心痒难耐。自己离京大半年里,不知景桓的恨意是多了,还是少了……
正想的满心欢喜,转脚yù走,却听璇玑赞道:“世子没了身份后,行事倒是利落了许多,看来世子这样谨慎的人果然只有断了所有牵绊才肯放手去做!”
君闲哑然失笑,回眸凝着那久经风尘的佳人,“看你们还是口口声声喊着世子,就知道断得不够gān净。”顿了顿,他又复笑道:“不过这天下很快就会忘记武侯世子,记住通州颖县张俊,张君闲。”
璇玑浅笑应道:“拭目以待。”
第12章 新生(中)
江风猎猎,朱景瑞立在窗前,凝着汤汤江水。近卫打点好后就识趣地退了下去,持戟警惕地守在门外。
君闲近日刚从丰州远归,原本有些疲乏,这才拖了半日不想出迎。不过即将要见的是临朝未来的国君,自然不能怠慢。
他已到内间换了身gān净的衣袍,将自己好好地打理了一番,折腾下来,再经过某雅间时明显感觉到里面有人在咬牙切齿。
何进奉命去寻人过来,刚上二楼,便见到一人含笑而立。他在东宫已有些日子,也见识过不少贵人,这人给他的感觉却不同一般。心下也已经明了太子并不是为琴谱而来,眼前这人才是正主。他恭敬地行礼,“大人,太子殿下正在楼下等着您。”君闲见何进如此小心,好笑地扶起他,“哪里是什么大人?还请你带路才是。”
何进没想到对方这样平易近人,一时间竟愣在那里。君闲笑道:“何公公,您可是东宫内监司的头儿,将来张某跟着太子,要劳烦公公的地方多着呢,巴结还来不及,哪里受得起公公的礼?”
何进心里微微感动,即使他手里握着东宫内监司,瞧得起他的人也不多。君闲眼下虽然是一介白衣,但是单看他能劳动太子亲自来见,就知道他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根本没必要奉承他这个小小的内监。口上说的,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些罢了。何进的笑多了几分真挚,连忙在前面带路,“大人,这边请。”
君闲心里嘀咕着这笑容总算顺眼点儿了,脸上却还是神qíng安然,瞧不出丝毫端倪,横看竖看都是沉静温和宠rǔ不惊。
随着何进下榻,朱景瑞果然已经坐在那里,神色如常,没有丝毫不耐。要他等一个他心里厌恶的人,实在是为难他了。
君闲步入屋内,顿觉一阵舒慡的江风拂面而来,心里讶然,这喜好倒是与他相近。他沉吟半日,不知该如何行礼,只淡淡道:“见过太子殿下。”
朱景瑞转过,俊颜带着温熙的笑容,他示意君闲随他入座。君闲瞥见何进的眉轻轻皱起,知道这于理不合,推辞道:“糙民站着便可。”其实他跟景桓相处时哪会注意这些繁文缛节,这也是他极少与京中贵人往来的原因。随意惯了的人,哪里还愿卑躬屈膝。
朱景瑞注意到他的目光,挥挥手让何进也退下,“张卿坐下来吧,难道你还想孤仰头与你说话不成?”
君闲眸光微动,笑着说:“却之不恭,糙民无礼了。”
他还是初次与朱景瑞相距这样近,虽然已近三十,朱景瑞却并不显老。照着皇室皆美人,再加上先祖骁勇善战,皇家子弟想必都是人中龙凤。其实朱景瑞跟景桓有些相像,只是眉宇间更成熟。君闲发现他身上那份温和已不是当年的懦弱,而是锐利的玉石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变得更温润,更懂得变通。
只是,还差几分锐气啊……
君闲心中微叹,却并不掩饰自己的目光。
他在打量着朱景瑞,朱景瑞何尝不是如此。但朱景瑞心里有些疑惑,这些日子君闲的作为可谓百般示好,然而仅有的几次见面中,他身上却丝毫没有阿谀奉承的姿态。
第一次可以归结为他心向着景桓,第二次可以说他手中有筹码。这一次,却实在说不清这人为何这般沉静。他却并不知道,君闲所做这事,向来只为了旁人能对自己和颜悦色,至于恩宠深浅,他还真没怎么在意。
因此这位太子沉吟良久,才笑道:“看来景桓看重你,看来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景桓面前,他可从不需这样作态。君闲觉得好笑,当下却只是客套地回了句:“殿下过誉了。”
朱景瑞觉得这样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先开了话头:“张卿觉得你有几分把握控制住幼军?”
君闲微微一愣,却见朱景瑞望向自己的眼神有着期盼的意思。想来自己实在是小看了这位太子殿下,他已能任用心底厌恶之人,日后行事必定会更顺畅。
眸带笑意,君闲撩袍半跪在朱景瑞跟前,朗声道:
“臣张俊,叩见太子殿下。”
屋外的何进听得真切,心头一颤。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跟在高公公身后侍奉临帝时,最受宠信的丞相来觐见的qíng形。当时历经三朝的言老捋着胡子欣慰地感叹:“君明臣良,实乃我朝之福。”
那时他才刚入宫不久,丞相还没有死,陛下还没有老。
此时太子已起身,华衣带风拂过何进的脸庞,身后江风chuī来,其寒如刀,他恭敬地垂首,心里暗道:临朝,似乎又要变天了。
年关将近,帝京一片喜气。临帝的病渐渐有些起色了,太常许昌趁机将官员考察的解决递了上去。
临帝近来心qíng甚好,有趣地问:“太子这回还是很烦恼吗?”
许昌想到太子的日子过得实在艰难,当即也不隐瞒,“太子还亲自去各部跑了一遍,他自己不觉得苦,倒是吓坏了下边的人。”
“他这孩子就是行事太小心了,朕年轻时可比他胆大多了。”临帝顿了顿,又道:“景桓倒是像我,可惜太死心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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