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照规矩与他一起行至御座前,跪拜天地。
承制官宣制曰:“……贤妃顾氏,乃章献皇后侄女。柔嘉成xing,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今以册宝立尔为皇后,佐宗庙维馨之祀。钦哉。”
伴随着承制官的声音,顾云羡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多年夙愿也在这个声音里尘埃落定。
顾不上大典仍在进行,她侧过头看了看皇帝。
他面色发白,唇上并无血色,当真是遭受过一番折磨的样子。
其实她原本真的对他没什么信心的,但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能准时赶过来,即使自己病成那样。
她忽然有些心软。
无论从前如何,他如今对她,委实是不错。
察觉到顾云羡的目光,皇帝微微侧头,一双黑眸qíng绪莫辨,对上她的眼睛。
一瞬之后,他薄唇微扬,露出一个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顾云羡的错觉,总觉得那个笑容带着几分冷意。
像是在讥嘲着别人,更像是在讥嘲着自己。
120
封后大典结束以后,顾云羡与皇帝同乘一舆朝长秋宫而去,他们将在那里接受后宫嫔御的朝拜。
一路上皇帝都没有说话。
顾云羡用余光打量了他一瞬,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这样子,不像是被病痛折磨,更像是有什么心事。
薄唇紧抿,眼眸低垂,里面黑影重重,仿佛一条看不到底的暗河。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然而即使心中疑惑,她也不好贸然开口。车窗的帷幕大开,二人的一举一动外人都能看到,若被人瞧见帝后在这么严肃的时候jiāo头接耳,传出去也太不庄重了。
一路忍到长秋宫,便看到六宫妃嫔的轿辇,众人已悉数到场,正等候在椒房殿外。
见到两人,大家忙福身施礼。皇帝没有出声,顾云羡只好微笑道:“一会儿进去还要行大礼,此刻便不用太拘束了。”
众人起身,毓昭仪微笑上前,“臣妾贺皇后娘娘大喜,贺陛下大喜。”
“竹央你有心了。”顾云羡笑道,转头看向皇帝。
他面无表qíng,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毓昭仪的话。
片刻后,他才注意到妃嫔们正小心地打量着他。勉qiáng勾起唇角,他道:“行了,进去吧。”
椒房殿内装饰一新,一应器皿摆设都换了新的,连东西的方位也发生了变化,再不是三年前顾云羡搬出它时的样子。
看到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色,顾云羡忍不住有些感慨。
二人在上位坐下,六宫妃嫔按各自的位分站好。毓昭仪带头屈膝跪地,右手按住左手,掌心向内,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行了九拜中最郑重的稽首大礼,“臣妾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陛下、娘娘大安!”
身后妃嫔跟着稽首长拜,“臣妾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陛下、娘娘大安!”
顾云羡看着六宫众人在她面前拜倒,心里竟是出奇的平静。一切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她是主母,她们是妃妾,从来都是她们在她面前矮□子。
没什么稀奇的。
“可。”她轻轻道。
妃嫔各自起身,顾云羡以为皇帝会继续沉默,正准备招呼一下众人,谁料他竟又开口了,“今日皇后复位,乃大喜之事,六宫同庆。朕已吩咐人给你们都备下了赏赐。”
虽说着喜事,他的表qíng却是淡淡的。
毓昭仪代表众人道:“臣妾等谢陛下恩典。”
皇帝点点头,有些疲惫的样子,“好了,礼也行了,都退下吧。”
大家原本以为皇帝还会说点什么,再不济也会让顾云羡这位皇后训导她们几句,却没料到这么快就结束了,一时都有些愣。
还是毓昭仪最先反应过来,行过礼之后,带着众人离去。
.
看到妃嫔们的身影先后消失,皇帝轻轻地舒出一口气。
终于,该应付的人和事都应付完了,他可以放下紧绷一天的弦。
他觉得好累。
即使少年时在羽林军不眠不休地cao练两个通宵之后,也没这么累过。
他好像刚刚跋涉过寸糙不生的沙漠,一路所见唯有蛊惑人心的幻象,随时准备取了他的命去。
椒房殿内只剩下十来个宫人,见他神qíng不对,都不敢说话。
这样很好。他终于可以清静清静,理一理他混乱的思绪。
“陛下?”一个柔和中带着三分试探的声音传入他耳中,让他心猛地一颤。
对了,他差点忘了。这里不止有那些宫人,还有她。
她也在这里。
他没有抬头,害怕自己一看到那张脸,又会想起什么奇怪的事来。
事实上,今天一天,他都在刻意避开她的视线。唯一的一次便是在承制官宣布封后圣旨之后,他察觉到她的目光,忍不住回看了过去。
就是那一眼,脑海中便再次闪过早上那个噩梦的零星片段。
害得他差点在封后大典上当众失态。
即使是现在,他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做那样的一个梦。
在那个梦中,他看到云娘被薄瑾柔和景馥姝设计,在梅园推倒了邢绾,导致邢绾小产。而梦中的他没有相信她,认为是她故意害死了皇裔,赐了她死罪。
他亲眼看着云娘把那杯毒酒喝下去,临死之前凄凉大笑,恨自己痴心错付,恨自己太傻太蠢。
如果只有这些事qíng,他会当这不过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噩梦。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薄瑾柔和景馥姝确实想这么算计云娘,可事实上她不仅没有中计推倒邢绾,反而还救了她。
而他,也没有赐过她毒酒。
他可以把这个梦当成自己头痛之下产生的幻觉,一些颠倒了因果、模糊了过程的胡思乱想而已。
可是在梦中的云娘死掉之后,他竟又看到了云娘在深夜的静生阁醒来。她一脸惊惧,仿佛刚刚梦到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事qíng。
她对着黑暗,犹犹豫豫地问道:“是……梦?”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她梦到了和他一样的东西。她也曾看到自己被人陷害、落罪身死。
所以,她那么恐惧。
他亲眼看着她去验证梦境是否真实,看着她一次次试探,看着她最终死心,脸色灰败地坐在静生阁的廊下,对着一地积雪自言自语:“重活一世么?难道老天爷看我不甘心,所以给我第二次机会?”
他如遭雷击。
接着发生的,才是他记忆里存在过的事qíng。
云娘再次去了梅园,这一回她早有准备,躲开了薄瑾柔的算计,成功地在吕川的眼皮子底下护住了邢绾的孩子。
他看着她倒在梅树下,抱着邢绾柔弱的身子。粉白碧艳的梅花瓣随风飘飞,有几片正好落在她的唇边。
那样浓烈的颜色,让他再次想起她口中呕出鲜血的模样。
触目惊心。
噩梦自此结束。
他大汗淋漓地睁开眼睛,眼前是跪满了人的大正宫,冕冠被吕川捡了起来,恭敬地捧在手上,而他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陛下,陛下您还好吗?”
他眼中惊惧未消,好一会儿才颤声道:“朕方才怎么了?”
“您,您好像痛迷糊了,被噩梦魇住了。”
是梦吗?
那样真实的一切,难道仅仅只是一个噩梦?
他右拳不自觉地攥紧,连骨节都开始泛白。许久之后,他唇边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轻声道:“对。朕被梦魇了。一个梦而已。”
那声音与其说是在承认吕川的话,不如说是在催眠自己。
深吸口气,他慢慢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吕川听到这个问题又是一愣,“今天……今天是陛下举行封后大典的日子啊……”
“封后大典?”他抿唇,“皇后是谁?”
吕川已经发觉不对劲儿了,闻言不敢再迟疑,立刻答道:“顾贤妃娘娘。”
“云娘么?”他恍然大悟一般,喃喃自语,“是的,没错。是她。朕要封她当皇后。”
那个噩梦太过混乱,让他几乎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但现在他确定了。今日是云娘的封后大典,是他们共同期盼许久的日子。
何进挑开帘子进来,却见里面跪了一屋子的人,还没弄明白qíng况便吓得跟着跪了下去。
“陛下……”他颤声道。
皇帝转头看向他。
何进在他的目光下明显有些畏缩,“张显张御医……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皇帝蹙眉,又看向了吕川。
吕川见状忙磕了个头,“臣该死,是臣吩咐何进去传御医的。实在是陛下龙体违和,臣心中忧虑啊!陛下您要怎么罚臣都行,求您让御医给您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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