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羡与他对视了一眼,便受不住地移开视线,对上他身上的冕服。那样威严无限的一套衣服,这一刻却显得这样刺眼,让她的眼睛都睁不开。
崔朔看到皇帝的神qíng,有那么一瞬想挺身而出,挡在顾云羡面前。然而残存的理智阻止了他。他熟悉皇帝的xingqíng,知道这时候再做任何举动都有可能彻底激怒他。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
皇帝慢慢抬手,摸上了顾云羡的脸颊。她在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擦拭她面上的泪痕。
“怎么哭了?”他的语气又轻又柔,温柔得仿佛在和不懂事的小女儿讲话,“上一次见你哭,还是五年前的事qíng。”
顾云羡费力地深吸口气,还是开口解释了,“陛下,臣妾与崔大人之间是清白的。”
“我知道。”他微笑着点点头,“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大概能猜到是什么qíng况。”
“所以……”
“可是你的眼泪,是为谁流的?”他轻轻道,“原来嫁给朕,你真的这么难过……”
顾云羡的心瞬间被冰凌冻结。
皇帝后退一步,看看顾云羡,再看看崔朔,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刻骨的伤痛。
这是他视若知己的臣子,这是他放在心尖的发妻,可他们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过这么一段缠绵悱恻的相思。
适才他看着他们泪眼相对,皎洁月色下,仿佛一对璧人。而他却隐匿在黑暗中,被动地听着那些动人的话语。
那一刻,他好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永远也无法介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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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十一年正月初一的早晨,阿瓷小心翼翼地步入椒房殿东殿,却看到顾云羡双手抱膝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远方徐徐升起的朝阳。
她在原地踌躇片刻,还是上前道:“小姐。”
顾云羡没有回头,依旧看着原来的方向。
“小姐,您一夜都没睡吗?”
又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顾云羡慢慢道:“睡了一会儿。后来醒了,就睡不着了。”
实际上,她睡着的那一会儿也跟醒着差不多,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昨夜在庆安殿旁的事qíng。
阿瓷眼眶一红,“都怪奴婢不好。奴婢明明守在那里,却没有看到陛下和贵妃娘娘,奴婢……”
顾云羡淡淡道:“我昨晚已经说过了,不怪你。”
阿瓷站在回廊之上,皇帝和尹繁素却是从另一边的小径过来的,她自然看不到他们。
“别人是以有心算无心,我们怎么防得住呢?”她勾起唇角,嘲讽道。
“以有心算无心?小姐的意思是……”
顾云羡眼波如水,一言不发。
很多事qíng都要等过了之后才会发现端倪。现在回想起来,昨夜的一切都太不同寻常。她和崔朔都是谨慎的xing子,却为何双双失了警惕,竟会在那里说出那些话来。
她想起那些装盛在白玉杯中的美酒,苦笑一声。
难怪昨晚她不过饮了几杯酒,就觉得头晕发热、心烦意乱,那酒里一定有什么问题。还有那个酒杯,她原以为是她没有接住,如今看来,根本是递给她的时候宫娥故意丢了手,为的便是引她避席理妆。而那个侍奉她换裙子的宫娥,突然提议让她去chuī风醒酒,也不是巧合。
她这边是这样,崔朔那里多半也是这样。他们都中了别人的圈套。
除夕夜宴,是繁素负责cao办的。所以,这些事qíng也是她做的吗?
她想起她泪眼朦胧握住自己手的样子,实在不能相信那样的qíng意都是在做戏。
“小姐,您和崔大人究竟说了什么?”阿瓷见她神qíng痛苦,以为她在烦恼于皇帝的态度,忍不住问道,“陛下他是误会了,对吗?”
顾云羡头埋在袖子里,许久才慢慢道:“误会吗?”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耳边又响起她问崔朔的那句话,她说:“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迟了一步?”
那时候,她的语气是那样无奈而遗憾,好像错过了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他在旁边一定是听到了。他并不认为她和崔朔有私,可那句话却伤到他了。他也许认为,自己也对崔朔有qíng,遗憾没能和他在一起。可事实上,她确实遗憾错过了崔朔,却不是因为他这个人,只是因为那一段感qíng,太过珍贵。
那是她在这世上见过的最美好的东西。她在无知无觉的时候拥有,在无知无觉的时候失去,当真相终于揭穿,她不可避免地感觉到震撼。
可即使如此,也不代表她就对崔朔动心了。
“陛下现在在哪里?”她忽然问道。
阿瓷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应该去晖昇殿参加元日大朝会了。”
是了,今天是元日。群臣和番邦使节都会在晖昇殿朝见大晋天子,送上他们的贺词和礼物。
他还是理智的,即使遇到这样的事qíng,也不会耽误如此盛大的朝会。可明明,他心里是那样难过。
她想起茫茫夜色里,他发红的眼眶和那一丝脆弱的表qíng,心中猛地刺痛。
他自小便是万人之上的天潢贵胄,恐怕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事qíng。没有人敢觊觎他的女人,也没有女人让他感受过这样的挫败。尤其是,他还那样小心翼翼地等了自己这么多年,一转头却看到这样的事qíng。
这样的qíng况下,他确实很难保持冷静的思考,去仔细分析她的想法。
她深吸口气,下定了决心,等他再来看她的时候,她要和他解释清楚。他也许误会了自己的心意,但她不能任由这个误会继续发展下去。
不管是为了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还是为了崔朔,她都得跟他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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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日大朝会结束之后,崔朔在晖昇殿外的广场上停留了一会儿,不出意外地看到一个御前服侍的宦官来到他的面前。
“崔大人,陛下有话要和您说。”宦官恭敬道。
他点点头,跟着宦官下了晖昇殿的台阶,朝后面走去。
随着那熟悉的宫殿越来越接近,他的心qíng却越来越平静了。想想这一生,理想抱负都已实现,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与心中之人厮守。但是就在昨夜,他已把纠缠多年的心魔说了出来。虽然这件事本非他所愿,可此刻想来,竟感觉到一阵奇异的轻松。
他的心意,那个最应该知道的人已经知道,他也就可以无牵无挂地走了。他明白自己的举动给她带来了莫大的麻烦,所以他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来承担起全部的责任。
他不会让她有事。
大正宫书房的门打开,皇帝背对着他而立,看着面前悬挂着画像沉默不语。那是太祖皇帝的画像,少时便驰骋沙场,青年时平定天下,乃千古难得一见的绝世男儿。
他记得很久以前,他们曾一起站在这幅画像前饮酒,预祝他们的计划能够成功。
崔朔进去之后,宦侍就在他身后把门合上,只留他们两人在内。
没有人说话。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短短一瞬,皇帝转过身,平静地看着崔朔。
“看到这幅画像,有没有想起一些从前的事qíng?”皇帝淡淡道。
崔朔道:“自然有。”
皇帝轻叹口气,“是啊,怎么能忘。”黑眸凝视着他,“你知道朕叫你来所为何事?”
“臣知道。”
“说说看。”
“陛下召臣前来,自然是为了昨夜之事。”崔朔平静道。
“好。你知道就好。”皇帝点点头,忽然伸手取下了墙上的佩剑,“朕记得,上一次也是在这间书房,朕看到这柄剑,曾笑言我们若不是君臣,倒是可以歃血为盟、结为兄弟——就用这柄太祖皇帝的佩剑。”
拔剑出鞘,寒光冷冽。他慢慢把剑刃架到崔朔的脖子上,眼眸里冰冷得没有一丝感qíng,“那时候,朕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拿同一把剑这样对着你。”
崔朔一动不动,任由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抵上他的肌肤,眼神里是意料之中的镇定和坦然,“陛下要取臣的xing命,臣无话可说。此事是臣对不住陛下,臣……”
“自然是你对不住朕。”皇帝突然发怒,语气里有难以遏制的凶狠,“这么多年以来,朕拿你当知己、当兄弟,你却一直在肖想着朕的妻子!”
正文☆、137
崔朔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唇边露出一抹苦笑,“是。是臣痴心妄想,对皇后娘娘存了不该有的心思。陛下想治臣什么罪过都是理所应当。但臣希望陛下相信,皇后娘娘是清白的。她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我一厢qíng愿。求您不要因为臣的过错而迁怒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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