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爱占口头便宜,她这么多年下来也惯了,此刻懒得跟他计较。
“我打算在定下婚期之后就帮你跟母后请旨,让你早些搬回家中。”他道,“这样你可以多与父母相处一阵,也可以找个机会……”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她却明白他的意思。
找个机会去见崔朔,然后给这纠葛的三人关系找到新的出路。
她点头,认真道:“我会的,你放心。”
不仅是为了他们彼此,更重要的是为了崔朔能够过得好。
他握住她的手轻叹一声,再次把她拥入怀中,“真希望明天就是婚期。我迫不及待想看到你穿嫁衣的样子了。”
他说得夸张,她忍不住一笑,“又不是没见过。”
“见过,但这次是不一样的。”
上一次,他只是把这当成一桩不得不完成的婚事,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那素白纨扇之后的人长什么样子对他来说并没有多么重要。
但这一次,他知道自己要迎娶的是他心心念念的佳人,他要牵着她的手,与她相伴一生。
光是这么想一想,他就觉得心头一阵发烫。
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她的神qíng也柔和下来,温顺地靠在他怀中,与他一起享受这一刻的温馨。
“啊,我忽然想起来……”顾云羡轻呼一声,“上一次你是看到景馥姝坠马,所以出手救了她。这次你若不去的话,她岂不是……”
姬洵愣愣地看着她,半晌后沉痛地叹一口气,“那就让她摔吧。半死不活也好,缺胳膊少腿也好,反正不关我们的事qíng……”
她哑然,继而轻笑出声,“恩,那就随她去吧。”
反正,也不关他们的事。
☆、151皇帝番外
顾云羡离宫前往茂山那一天,姬洵的头疾又犯了。
他躺在chuáng榻上,脸色惨白一片,豆大的汗珠顺着淌下,青筋bào起,bī得人几yù疯狂。
吕川被他的反应吓得够呛,面色白得差一点就可以和他一较高低了。他立在榻边,不住劝道:“陛下,臣求您了,让御医来给您施套针……您这么痛下去也不是办法……您就当……”
他从牙齿fèng里挤出一句,“闭嘴。”便再说不出话来。
吕川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御医施针只能缓解疼痛,对病qíng根本起不到什么实际意义上的帮助。皇帝今日刚把皇后送走,心头的苦闷无处纾解,索xing让疼痛来折磨自己。
除了这个,他也找不到别的办法来发泄心头的悲苦了。
这一回痛得太久,姬洵觉得自己意识都开始迷糊,许多事qíng开始在他脑中闪现。
他想起去年年底,他看到那封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文章,头疾复发。当时以为是和从前一样的小毛病,谁知三日之后竟会痛到昏厥。
醒来之后,他疲惫地靠在chuáng榻上,身边是诚惶诚恐的侍御医白石,“陛下的头疾由来已久,臣等一直查不出源头。从前还只是小毛病,施一套针也就好了。中间多年不发,本以为已然痊愈,谁知再次发作便来势汹汹……”
他打断他的语无伦次,平静道:“所以,究竟怎么了?”
白石忽然跪下,重重地磕了个头,浑身抖如筛糠,“臣无能,治不了这顽疾,请陛下召其余三位御医一起会诊,也许……会有办法!”
他的心猛地下沉。
白石担当御医多年,自然知道御前说话要懂避讳、讲吉利。此刻他这般说,兆头已然十分不好。
也许,这纠缠他多年的头疾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心中有了准备,所以当四名御医齐聚、讨论了大半日最后齐齐跪在他面前告罪时,他也没有多么意外。
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无力。
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他一个人坐在大殿中对着案几上厚厚的一摞奏疏发呆。
他一贯知道自己终有一日是要死的,却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般突然。他多年夙愿刚刚实现,正是雄心勃勃的时候,却就要结束了。措手不及之下,他甚至在心中感慨,幸好自己动作快,早早把新政推行了,不然便真的是壮志未酬身先死,闭眼之前得多不甘心。
只是这厢还没感慨完,眼前却又闪过一张面孔。素净、淡然,隐有一股冷意,如同生长在天山之上的雪莲,得历尽千难万险才能攀折在手。
他花了五年的时间去守候这朵雪莲花,刚刚看到一点花开的迹象,却被告知必须离开。
他不能继续守候她了。
.
他勒令四名侍御医和少数几个知晓内qíng的宫人将此事保密,再以感染风寒为由,一连半个月不曾见顾云羡。他知道吕川对他的行为十分困惑,却也没jīng力跟他解释。
他不敢见她,因为他害怕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会生出万千不舍,害怕他会在死亡面前流露出恐惧。
他怕她知道后为了他难过,更怕她不难过。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是这么一个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的人,居然在这种事qíng上窝囊成这样。
能拖多久呢?她总是会知道的。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在他做出抉择之前,上苍先送了他一份大礼。
除夕之夜的庆安殿旁,冷月清辉,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信任的臣子攥住他妻子的手,口口声声全是无尽的相思。而她眼中带泪,遗憾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迟了一步?”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以前听到这首诗时他还曾为这种有缘无分的感qíng嗟叹,如今却只觉得悲凉。
明明那女子的夫君才是她要相伴一生的人,却只能成为这段风月的外人。世人只看到诗中男女的qíng深意重,而他的心意如何,全不重要。
他觉得头又开始剧痛,可以想象面色一定已是惨白一片。
那一晚他回到大正宫中,还没走进内殿的门便被一直不曾间断的头痛折磨至昏厥。
倒下去的那一刻他在心里想,看来老天也觉得他这几年太过顺遂,所以才会在他临去前给他安排这么多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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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想明白了一切。事已至此,他无法改变,只能尽力安排好之后的一切。
他倾尽半生心血推行的新政才刚刚步入正轨,这个时候若是后力不继,恐怕立刻便会被旧派势力反扑。还有云娘和阿桓,君王年幼,云娘又极少在朝事上cha手,指望她来辅佐阿桓是不可能的。况且妇人gān政,最后总容易闹出乱子来,他不希望她背负后世的骂名。他得给他们寻觅一个可以信任的依靠。
即使再不愿意承认,他的理智也告诉了他,崔朔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召见了崔朔,面无表qíng地把剑抵上了他的脖颈。
崔朔对他说:“是臣痴心妄想,对皇后娘娘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但臣希望陛下相信,皇后娘娘是清白的。
“求您不要因为臣的过错而迁怒于她……”
那一刻,他直接在心底嗤笑出声了。
他想问他,“你当自己是什么人?你以为你可以用自己的xing命来保护她?还是说你觉得,朕会因为有一个男人在暗中思慕着她,就去伤害她?你未免太高看了自己,也太低看了朕。
“莫非你真的认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是全心全意爱着云娘的,别人都比不过你?”
但这些话他都没有说出口,他装出对云娘郁怒难消的样子,跟他打了那个赌。谋划人心多年,他自然知道怎样才能bī迫出一个人最真实的感受。
他故意给了崔朔两个选择。只因他明白,若没有后路可退,死亡也就没那么可怕,可明明有活命的机会,却还愿意拼尽全力去自寻死路,才能真正说明他的心意。
打那场比赛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希望崔朔可以输掉。虽然他输了自己的计划就都要重新来过,可至少他可以告诉自己,崔朔也不是他表现的那般在乎云娘。他也畏惧死亡,他也曾放弃过她。
可是他却赢了。
将自己bī迫至坠马、忍着脚上的剧痛也硬是从他的球杖之下抢走了彩球。
当那颗球she入自己的球门时,他好像看到了她也跟着远走了。
崔朔通过了他的考验,他便必须按照一开始的计划进行后面的事qíng。
他很快就要死了,而她会成为太后,崔朔会继承他们共同的志向,守护着新政,守护着万里河山,也守护着她。
他们将来会如何,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最后看了她一眼,他头也不回地离开马球场。
他合卺同牢的结发妻子,他思之念之的如水伊人,从这一刻开始,真真正正地离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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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料到她还会来找他。他躺在含章殿的贵妃榻上,学着她的样子欣赏外面的落日,脑中闪过她从前靠在他怀中浅笑盈盈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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