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陛下陈qíng了,当然是认真的。”崔朔平静道。
皇帝看着他,有一瞬似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许久才慢吞吞道:“她就那么好,让你甘愿承受如此大的压力,也要这么做?”
崔朔看着皇帝,声音轻而坚定:“在臣心中,她是这世上最善良、最坚qiáng的女子,让我钦佩,让我永远无法忘记。”
是的,这世上最善良、最坚qiáng的女子。
崔朔还记得,打从那日在顾府初见之后,他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个小小的姑娘。
天气越来越冷,她是不是还会一个人在院子里和麻雀玩?形单影只,仿佛被人遗弃的小猫。
他有心再去看看,却又不愿让顾三郎瞧了笑话,只得硬生生把这个冲动忍住。
太过纠结,以至于某日顾三郎再次邀请他去顾府做客时,他答应的速度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此时距离他上回过来不过小半个月的时间,煜都却已经又下了两场雪,寒风凛冽,挂在脸上隐隐生疼。
他与诸位友人一起在湖心亭饮酒赋诗,中途借口更衣,再次去了上次见到她的地方。
去之前他在脑子里构想过很多种可能。譬如天气太冷了,她便没有再出来了,又或者她眼睛好了,有更好玩的事qíng要做,没空和麻雀混在一起。
就这么一路猜测,到最后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然而再多的想法,在看到那个坐在落满积雪的松树下的小小身影时,都退到了一边。
那一刻,他终于确定,自己真的很期待看到她。
她身上裹了一件厚厚的短袄,眼睛上仍然缠着白纱布,面前放着一张琴,纤细的手指在上面拨弄着。
她弹的是《怀人》。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么小的一个姑娘,琴声里也会有这么丰富的感qíng。
透过她的琴声,他看到了烟雨蒙蒙的江南,渔夫撑着船滑过白雾茫茫的江面;看到了少女簪在鬓间的木兰花,露珠在花瓣上滚动;看到了十里相送、依依不舍的友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一朝别离,再见无期。从此故土便是千里之遥,此生都不一定能再回去。
一曲毕,她低着头,仿佛在沉思。许久,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她立刻道:“阿瓷,是你回来了吗?”
他道:“不是阿瓷,是我。”仔细思索了一下要怎么解释才能让她立刻明白,“你三堂兄的朋友。”
她回忆了一瞬,“你是,上次与我说话的那个公子?”
“对。”她还记得他,他心中没来由的喜悦,“我又来了。怎么你今日没与麻雀玩了?”
她摇头,“我要练琴。”
“你眼睛都没好,练什么琴啊?”他忍不住道,“不过你方才那曲子弹得真好,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琴技已经这般了得了。”
“可后天又不考那首曲子,弹得好有什么用?”她闷闷不乐。
“什么后天?你要考试?”
“大伯母让我跟着姐姐们一起学琴,后天弹新曲子给师傅听。可我眼睛上的纱布要明日才能拆掉,根本没法子学新曲。”
他困惑,“她们明知你眼睛不方便,为何要让你学新曲?”
她犹豫了片刻,才慢吞吞道,“大堂姐说我的琴弹得好,所以大伯母要栽培我……”
她说得含蓄,他却立刻明白了。又是枪打出头鸟,想必是她的琴艺让其她姐妹嫉妒了,所以故意给她下个套,等着看她的笑话。
“我这几天一直想努力弹好那首曲子,可眼睛看不到,根本没办法。”她道。
他心念一动,一句话还没深思就说出了口,“不如我教你吧。”
她微惊,“可以吗?”唇边已忍不住浮上笑意。
他本来有些后悔,可看到她的神qíng却立刻释然了,“当然可以。我这会儿还有事,明日未时,你在这里等我,我来教你弹琴,好不好?”
她得了他的承诺,却又开始忧心,“一日的时间,够吗?”
他忍不住笑起来,“你放心,我的琴艺还是不错的,你基本功也学得好。有我教你,一天已经足够。”
她终于放下心来,露齿而笑。
他看着她的模样,忽然想起诗经里的句子,“臻首娥眉,巧笑倩兮”,竟觉得无比贴切.
他更衣的时间太久,等回到亭中时友人们自然一通取笑,说还以为他喝酒喝不过他们,便趁机逃了。他笑着一一回应,转头却对上了顾三郎若有所思的神qíng。
他没来由觉得心虚,端起一杯酒顺势避开了他的视线。
73
原本还在思索,第二日要以什么借口再去一趟顾府,却被一件突然的事qíng打得措手不及。
清河老家来了一位族老,要与他商讨他的婚事。
他坐在正堂,看着外面不断变化的天色,想着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也不知她等急了没有,还是已经等不下去走掉了?
对面的族老仿佛没看出他的焦虑,仍在不紧不慢地絮絮叨叨,“族里的意思呢,是六郎你岁数也不小了。俗话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男子总要先有家室,才会安定下来。更何况你们这一脉人丁本就单薄,你更要早些娶妻,延续香火才好……”
他心中烦躁,忍不住打断他,“您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族老被他噎了一下,有些不悦,却也知道他脾气一贯如此,不得不忍了这口气,“族里为你选了几门闺秀,想着你一贯是个有主见的,便没有一手包办,留给你做最后决定。眼看也快过年了,你总不能在煜都过年吧?明日便随我启程回清河,咱们早些把这事儿定下来,也不用终日记挂着了。”
他看着族老貌似为他打算的脸,心中一哂。他们这样的旁支庶子,婚事从来都会沦为家族利益的牺牲品。他因为才貌出众、名声在外,族里多给了一些重视,但根本上不会有任何变化。
说什么让他做最后决定,但事实上无论他如何挑选,始终都在他们为他划定的范围之内。
就好像一只被折去翅膀的小鸟,主人拿了三个笼子放在它面前,让它自己选择钻到哪个笼子里去。
可无论选择哪个,牢笼就是牢笼。不会因为被关起来的过程好看一些,这只小鸟就变成自由的了。
他觉得厌烦。
厌倦这样的人生,始终一层不变,从开始就能料到结局。
听从家族的吩咐读书识字,听从家族的吩咐娶妻生子,将来再为了家族的希望去考取功名,永远在别人的cao纵之下。
什么都有了,却唯独失去了自己。
想到他们很快就要硬塞个女人给他,成为他相伴一生的妻子,他本能地心生抵触。
“如果我说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呢?”
突然冒出来的话不仅让族老悚然一惊,他自己也是吓了一跳。
“你、你已经有心上人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族老结结巴巴地问道。
他却在这几乎是质问的声音中沉默了。
没有谁比他自己更清楚,方才,就在他说句那句话的时候,闪过他脑海的是那张眼睛上缠着纱布的小脸。
云娘。
他忽然站了起来,也没留下一句话便朝外跑去,只剩族老在后面气得捶了案几。
他出了门才发觉自己真是走得太匆忙了,居然没有骑马,这么徒步过去不知道要多费多少时间。但现在再回去也不可能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跑下去。
他就这么穿行在熙熙攘攘的珑安街上,经过一个又一个的坊,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这条路这么漫长。
他不知道他在跑些什么,他只是想要见到她,快点见到她。
这样,他就能确定一件事qíng。
一件最近一直在他心中蠢蠢yù动的事qíng。
他敲开了顾府的门,谎称与顾三郎有约,不等下人反应过来便径直进去了。昨夜又下了一场雪,湖中的水都冻住了,有小女孩在湖边试探冰的厚度,嘻嘻哈哈笑成一片。他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只目标明确地朝那个地方跑去。
然而当他终于跑到了他们约定的地方,却只看到青松柏树和一地的积雪。
她不在那儿了。
他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此刻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
他整整迟到了两个时辰。
她一定以为他慡约了,以为他昨日不过是随口说出来哄骗她的,以为他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他想去找到她,跟她辩解,说明他失约的原因。可仅存的理智却在拼命地提醒他,这样冒冒失失地跑去找她,会给寄人篱下的她带来多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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