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是一起听别人chuī过笛曲。乐声悠扬洒脱,让他们都听得入了神,最后她转过头,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第一次展露小女儿娇态。
她是,宋楚惜……
原来不是楚怡,而是楚惜。
从一开始,他就弄错了。
仿佛被利箭she中,胸口剧痛难忍,他慢慢捂住,手背青筋bào起。
他居然……糊涂至斯!
高安世见qíng况不对,硬着头皮凑上去,“陛下,您……您不要太过自责。这事儿说起来也怪不到您身上,实在是太过凑巧,谁能料到……”
是啊,太过凑巧。谁能料到左相派人刺杀陛下,他的女儿居然会误打误撞地救了他,还将他安顿在左相的宅子里。难怪当时能躲过追踪的人,他们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要刺杀的目标就藏在自家主公的宅邸中。
而之后陛下查出行刺的真相以及救命恩人的身份,自然而然将这理解为一个yīn谋,才会误会这么多年。
眼看皇帝面色越来越苍白,他生出不忍,开始寻觅安慰他的办法,“其实、其实您当初的猜测也不一定就错了。兴许,左相大人是安排的宋大小姐来救您,以此施恩。您并没有错怪她,只是……”
“够了。”他哑着嗓子打断,两个字就让高安世后面的话全卡在喉咙里。
事到如今,真相究竟是怎样再清楚不过。他已经被蒙蔽了六年,难不成还要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是我害死了她。”
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很柔,却又沉重得仿佛审判。
以假为真、自以为是,害得救命恩人枉死多年还不自知,任由凶手逍遥法外。甚至,还给了她这世上最尊贵的地位。
集天下之铁,都铸不成他犯下的大错!
“陛下……”高安世艰难道,“事到如今,您自责也没有用。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宋大小姐报仇。让那些伤害了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他冒着被皇帝迁怒的风险出言劝慰,孰料对方根本没听进去。
皇帝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千军万马的战场,耳边是厮杀怒吼、喧嚣震天,高安世的声音淹没在其中,再也听不分明。
天上一弯冷月,水里也一道银钩,jiāo相辉映、仿若双生。他看着这景色,忽然有个奇怪的感觉。好像宋楚惜和宋楚怡就是这双生的月亮,他曾以为水中的是真的,闭着眼睛扑进去才发现下面唯有碧波千尺,却不见伊人。
六年前,他弄丢了她。于是这一生,都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的救命恩人,他唯一真心爱过的女人,已经永永远远消失在这个世界。
任凭他如何痛悔、如何,都没有用了。
他们已经错过。
☆、65章偶遇(修改版)
八月的煜都越发炎热,烈日高挂、普照大地,今年的大燕注定多灾多难。继年初西北冰灾之后,岭南又发生了大旱,土地guī裂、庄稼死伤无数。朝中为了此事忙得脱不开身,骠骑将军自请去岭南赈灾,却被皇帝以其“返京不久、舟车劳顿”为由给否了,转而派右相长子、光禄大夫秦以茂前往。
前方一封封奏疏递上来,皇帝也不分昼夜地看着,完全将自己投入繁忙的政务中。虽然劳累,但这样qíng况对此时的他来说再合适不过。不给自己空闲的时间,也就不会想起那些事qíng,避免了因为控制不住qíng绪而打糙惊蛇的可能。
时机还不成熟,他不能挑明了对宋楚怡发难,必须寻个不让左相和群臣起疑的由头。
这天晚上,又是连续议事四个时辰,大臣们相继离宫回府,皇帝坐在紫宸殿内闭目养神,旁边是高安世满脸的担忧。
“陛下,您今天都没怎么用膳,这样下去身子可吃不消。微臣吩咐厨下做了驼蹄羹,您多少进一点吧。”
驼蹄羹。
这三个字勾起了他的回忆。好像之前有一次,叶薇亲自下厨,做的就是驼蹄羹。当时她笑语盈盈,说本来想做更复杂的菜色,可惜被侍女拦住了,担心她手艺太差、倒了他的胃口。
算起来,他已经有七八日不曾见过她了。
“高安世。”打断宦官的絮絮叨叨,他淡淡道,“摆驾披香殿。”
高安世一愣,继而大喜,“是!微臣这就吩咐下去!”
这些日子皇帝专注于政务、不见任何嫔妃,他看在眼里,哪里还能不明白是什么qíng况?不就是整颗心都被宋大小姐塞满,平静从容的表象下,是不得不用忙碌来麻痹自己的压抑克制。
有心想劝他去哪位娘娘那儿散散心,却又不敢开口。这种qíng况下,一个不慎便是灭顶之灾降下,他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他自己提出要见慧贵姬,实在是再好不过。事实上这阵子高安世也考虑过要不要找她来救场,最后还是因为各种原因放弃。慧贵姬如今在后宫妃嫔中最得陛下欢心,有她在旁边妙语连珠,陛下的心qíng应该会好很多吧?
无论如何,只要他别再整日记挂着宋大小姐,就是道君开恩、大慈大悲了!
.
叶薇的凌安宫毗邻太液池,御辇顺着池畔的石板路一路前行,走得又快又平稳。皇帝一直沉默地坐在其中,在抵达听雨阁时才忽然敲了下轿辇内壁。
“陛下?”高安世低头询问,同时做了个手势吩咐宫人停轿子。
夏日用的御辇并不像冬天的有厚厚帷幕遮掩,高安世可以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看到皇帝半隐在黑暗中的脸。依旧是没什么表qíng,唇部线条还有些生硬,明白地显示出主人心qíng欠佳。
“现在什么时辰?”他淡淡问道。
“回陛下,亥时三刻。”
这句话说出才发觉原来已经这么晚了,这个时辰搞不好慧贵姬都已经歇下,到时候凌安宫又得喧嚣一阵。
“回去。”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高安世却差点没反应过来,“您是说,回永乾殿?”
皇帝没答话,便是默认了。
高安世真有些转不过弯来了。这什么qíng况,都走到这里了,绕过前面两道弯就能看到凌安宫的灯火,他却要打道回府?
眼看皇帝又开始闭目养神,他到底不甘心,到手的救星怎么能见都不见就飞了呢?
轻咳一声,试探道:“陛下是担心贵姬娘娘已经歇下,不想吵到她吗?您多虑了。夏季炎热,宫人们大抵睡得晚,贵姬娘娘又是个喜动不喜静的,兴许还在灯下和侍女们闲聊呢!”顿了顿,“而且您也有些日子没去披香殿了,那边一定日夜盼着,回头要是知道您都到这儿了还半路折返,以贵姬娘娘的xing子,可得和您闹别扭了……”
不得不说,为了让皇帝去见叶薇,高安世很尽心、很豁得出去,连这种有些僭越的话都宣之于口。可惜皇帝听到他的冒死进言,脑中却闪过上一次在清莲水阁的事qíng。
他因为记挂着楚惜的事而失约,等到再次见面,她几乎是不管不顾地冲撞犯上,惹得他勃然大怒。然而在他发火之后,却发现她藏在袖中的一对竹笛。那是她jīng心准备了一个月的礼物,原本打算在约定好的那天送给他,却被他的失约给破坏了。
那时候,她说担心他在她和别的女人中间,舍弃她而选了别人。还说她很害怕,怕他因为什么就不喜欢她了,如同对皇后和姚昭容那样……
当时他是怎么保证的呢?哦,他说任何人都影响不了她在他心中的地位,让她安心。说那话的时候他确实是信誓旦旦,如今却有些不确定了。
他的整颗心都已被楚惜占据,至少现在,真的没有多余的部分给旁人。
既然如此,还是别见了吧。
那姑娘xing子太倔,对他的要求也和别的妃嫔不一样。如果让她看出自己正在思念着别的女人,恐怕会比上一次还要生气吧?当着他的面不给好脸色,等把他气走后再躲起来掉眼泪,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脆弱。
就是这么喜欢逞qiáng。
暗叹口气,他坚定了打道回府的想法。本来是心中烦闷想找她缓解下压抑的qíng绪,可如果两人见面就意味着她的伤心失意,那还是算了。
已经不能给她想要的东西,那么至少,不要让她太难过。
“回去吧。”他对高安世重复,“朕累了,想早点休息。”
话说到了这份儿上,高安世再不qíng愿也不敢再拖延,无奈吩咐:“掉头,回永乾殿。”
御辇却没能顺利起行。
远方忽然传来笛声,悠扬而清丽,穿过寂静的夏日夜晚,让微风中所剩无几的燥热也散去。
不过短短片刻。
皇帝直接从御辇上下来,朝笛声消失的方向张望,却见夜幕低垂、树影憧憧,独不见他期待中的身影。
“这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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