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能还说了几句别的感慨,只是我一时都没有注意去听了。我被穿越撕碎了过的身体里,一颗心又突又撞,眼看都要跳出腔子来了。
我大声打断他问道:你那学生是这画上的哪一个!
陈虞渊微怔,又一笑道:知道又怎么样,我又不可能介绍你们俩认识。你在这里的事,不可以让光轮号上其他任何人知道,否则你的麻烦就大了我的太老爷!
我说:不用你介绍,指一下总可以吧!我就是想知道,就当是麻烦你孝顺一下我!
陈虞渊伸手一点,果然,他指着张文笙的脸。
他说:这是我学生里最好的一个,原来是航天特种兵,文武双全!考了好几年才考到我这里。
我心中一动,想起张文笙说过的,他妹妹的事。为了不引起陈虞渊的怀疑,我斟酌着词句,小心问道:几天了我只见过你,你们在这里做定位器,也不跟家里其他人联系,他们不担心吗?
陈虞渊顿了一下,道:我现在没有其他家人了。
然后,他扯出一点点笑容,用手指扣了扣那张水晶里的画道:这些就是我的家庭。
我觉得别扭:我不是你的家人吗?
陈虞渊笑道:你跟我隔太远了,勉强可以算来探亲吧。
我又指着画上的张文笙道:你的学生们呢?也都没有家人吗?这个呢?他也没有家人的吗?
陈虞渊看了一眼画上的张文笙,回答说:这孩子跟我一样,家人都已经离开了。他以前还有个妹妹……自杀走的,他这两天还遇到个破事,要回去给家人迁墓……不说这些了,太老爷,你定位技术不行啊,要是早来个十年,我还是有老婆的,我也有过家庭。
他大大方方自揭疮疤,弄得我反而顿了一下:后来呢?
陈虞渊拿起放着我照片的那个大黑本儿,翻到最后一页,又递了给我看。那是他和一个女人的合影,当时他的头发还全都是黑色。那女人趴在他的肩膀上,两人都穿牛仔衫,看上去年轻又快活。
合影的下面写着一行小字:“车祸前三天留影,恩宁的最后一张相。”
第96章 他坐在镜中常坐的地方
六、
熬到第四天,我终于可以正常活动。
我一睁眼就意识到自己恢复了力气,吃喝拉撒的需求都回到了身上。等我走近陈虞渊这个卧室的滑门,就立马明白它要怎么打开了:只要有人走近,它就会有所感应,是能够自己打开的。
它滑开的瞬间,我看到外面,原来也是一个与卧室差不多等大的房间,有个不大的沙发,我的玄外孙陈老师蜷在沙发上,整个人都包在一床口袋似的被子里,只留得一头蓬松的白发露在外面。
被筒是青绿色,他蜷在里面,整个人仿佛一条臃肥的胖青虫。
滑门洞开的声音没有惊醒他,我想了想,意识到这几天只要我醒着的时候,我这玄外孙都一定醒着,陪在我左右。虽然谈不上承欢膝下,也是衣不解带侍候面前了。
我怀疑他已经三天没有睡,所以此时睡得铁死。我甚至都已走到他面前,叫了他两声,他也只是把自己蜷得更紧了些,脸都埋进青虫被筒里,完全看不见。
他的眼镜扔在沙发旁的一张桌上。桌子很低矮,而且完全透明,若不是包着一条闪着微光的边,我都能一下撞上去。
在他眼镜的旁边,放着一个药瓶,上面都是洋文,我一个字也不认识,拿起来晃了晃,只剩半瓶不到。药瓶紧贴着一个一尺宽的小方镜,当我走到足够近,它就亮了起来,发出声响,原来竟又是个能照人照景的神物。
那小小的神镜里跳出来一行字,都是古体,非常罕见,我勉强认得。上面写着:您有一条视讯留言,是否马上阅览?下面是两个圈,一个圈里写着“是”,一个圈里写得就长了,写的是:“等等再看”。
陈虞渊睡得那么沉。我拿一根指头戳了他的背脊一下,他像是死了,毫无反应。
我便大着胆子,点了一下“是”这个字。
镜子上有光一闪,刹那间就出现了张文笙的脸。
这才是我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张文笙。
镜子里的脸,是非常干净的一个人。他的轮廓柔和,下巴上的皮肤很光润。
头发剃得是记忆里的那么短,英雄美目眉毛淡。对了,嘴唇颜色十分的浅,即使在哭泣时,嘴角都呈一种天然上翘的微妙弧度,他的嘴,像枚菱角,是天生天养和气形状。
只是这个人,这一个张文笙,嘴角微翘,竟是泪流满面,两颊都是亮亮的湿痕,真不知是怎么了。
他困在那小小一方镜子里,对着镜子外面的我呼唤道:教授……
明知道他叫的不是我,是我的亲孙孙子,我还是怕他没有人应,赶紧代我玄外孙应了一声道:
哎!
张文笙在镜子里泣不成声:……谢谢您准我的假。事情已经办完了,不太顺利,所以多请了两天假。只是我去得晚,我去也没什么用……因为墓园条件不好,木头……木质的东西都腐烂得厉害。
在那镜中,他突然扑在一张类似的透明桌子上,爆出一声嘶哑的哀嚎。我这才发现他的深蓝色军服上一块一块都是湿痕,这衣衫居然不是啥无缝天衣,它居然能沾水透湿。
我被他哭得很难受。这种难受揪心挠肝,解释不透,痛也痛不死,却又难以回复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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