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我所担心的事情是挺可笑的……我担心当我真的把衣服送到时,张文笙的衣服已经干透,他已经不需要了。
那我要同他说什么呢?我能同他说什么呢?
做这桩事情是我一时的心血来潮,老实说就连手上这件衣服,我也不清楚他到底需不需要。我就是偏要送罢了。
走廊里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我固然走得慢,也没有遇到什么额外的事情发生。因为脚下垫了书,我只能拖着走,这条路就变得长到不可思议。好不容易,我才来到标注着X23的哪扇门口。
张文笙他真的住在走廊尽头,在一个角落里。他的屋门孤零零地戳在角落里,像什么小动物孤寒的寒巢。这个房门的所在是个折角,有另一扇门通往别处,可能也是一个布满房间的走廊……总之他夹在折角里,他住的是一个很容易被忽略被遗忘的角落。
我站在门前,敲了敲门,隔着衣服都敲不出声。那门也不自觉,并不像陈虞渊自己的那样,自觉为我打开,它兀自闷不做声与我对峙。
我小小声叫:笙哥!
门不应声,张文笙也不应声。
我就有点急了,抬高声音道:开门!我找张文笙!
门上突然豁开一个光点,投在我的胸前,扫过我胸前写着名字的贴牌。然后它消失了,滑门则向一侧敞开,整个茫黑一片毫无生气的房间暴露在我的眼前,远远的还能听见沙沙的流水声。
我反而不知所措起来,站在门口,不敢擅入。张文笙会怎样来见我呢?是像我最初遇见的他,还是后来碰到的那一个脾气暴躁的他?
我不敢猜。
我站在门口,门已洞开,张文笙并没有出现。终于我一咬牙,抱着衣服,大步挪进去了,口中嚷道:猜猜我带了什么来给你!
刚说完我就一愣,总觉得这句话,自己是在某时某地,曾经对一个叫张文笙的人说过一次了。
还没等我愣完这一发,黑黢黢的起居室里的灯就霍地大亮,一个浑身湿透的人出现在浴室的门口。
张文笙,他的衣襟敞开,浑身湿透,隔着重重阻挡,我都似能感知到他身上冒出的寒气。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瞪住我被工作服遮得彻彻底底、完全分辨不出是我本人的“脸”。
他的双手分别挂在浴室两侧的门框上,手臂上滴滴坠坠的,流下好多的水……
……和血。
他的双手骨节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那些皮肤破裂的样子很像是因为曾经反复在硬物的重击。
我被他满手的血吓得说不出话。反倒是他,先开口说了句话。
他瞪住我的眼睛里流露出我所知道的、那种灼灼发亮的眼神:谢……谢……您是专门来找我的吗?教授……
他开始向我走过来,张着双臂。大灯直照下,他显得憔悴又瘦削,只是明显能看出,脸孔是细嫩的,这一个张文笙的年纪显然要比我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他都幼弱。
他可能是打算走过来拥抱我。他甚至已经在大声呼唤他自以为的访客。
他大声地唤道:教授!我……我不想麻烦您……我……
我没有动作,我不知要不要马上就告诉他,我不是他的教授。我被他异常的样子骇坏了,只是眼睁睁盯着他,看他似一只没魂的活鬼那样,走一步就洒下几点血水。
结果这顶多才走了四五步,他就在我的面前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第98章 当年往事,惹起无限羁愁
八、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爬回陈虞渊那房间的。张文笙以前提醒过我,穿这种连天连地的工作服,千万不要呕吐,否则只能吐在衣服里。他没说过穿这样衣服,如果哭起来会怎样……
其实眼泪鼻涕什么的,一样也都会留在衣服里。
我一头扎进房间门,陈虞渊已经站在那里了。他的头发看上去干枯苍白,整个人的面色很灰败,而且没戴上眼镜。我是头一次看到有人生他这种黑眼圈的:不光是颜色能黑到堪比墨汁,甚至连上眼皮都黑了。他睡是睡了,睡得也沉,只是好像并没有纾解疲劳。
我看见他,确是看见了亲人,顿时哭得声音岔了,对他喊道:快去救他!你快去救他!他昏倒了!我没有办法!
陈虞渊一手揪住工作服的肩膀部位,就好像拎一只猫那样,简简单单,把我拎起来扔在沙发上。
能耐了你!他说,我的祖宗,您还学会冒充我了?差辈儿啊知道不?诶怎么突然变高了?脚底下踩的是什么?是不是我哪本书?
我哭喊道:你快去救张文笙!
陈虞渊一愣:张文笙?我学生怎么了?
我伸手抹眼泪,隔着工作服竟不能成功。那些眼泪全挤在衣服里,模糊了视线。
我哭道:他浑身都是冷水,然后他就昏倒了!
陈虞渊多一句废话没有,站起来就冲出去了。
不知过了几分钟,我瘫在沙发上,仿若蜕皮的蛇一样,也才刚刚从工作服里钻出来半个身子,就看到陈虞渊抱着张文笙冲回了这个房间。
他没有与我多话,直接挥一挥手将我赶开,然后昏迷的人平放在软垫上。
他一扭头对着那个神镜吩咐:药箱!
镜子上浮现一行字,但我这玄外孙压根儿没看这行字,他打了个响指,墙壁上一个抽屉应声弹开,露出里面放置的一个灰白色小箱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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