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我,就哭。哭得百转千回,有人啜泣,有人嚎啕,有的流眼泪,有的喷口水。悲戚的态度是一致的,讨伐不了我的爸爸,就希望摆我上台,要我做个驰援。
哭诉的无外乎是:你爸一把年纪,为何如此老不休,如此的骚情,要娶女学生。
这一个女学生,年纪比士越你还要小几岁,比之前你爸想给你订的佟小姐小好几个月,什么东西,丧尽人伦。
我满心别的事,哪有工夫与她们纠缠,信口说要是人家愿意,是自由恋爱,那可以的吧?我又管不了我爸。
这答案不合格啊,就好像点爆竹信子的一个火头,我的妈妈们瞬间炸了。
四个人从四个方向,封住我的去路,齐心协力,拉拽我的胳膊,哭号道:这女学生要真是进了家门,她年纪轻轻正得宠爱,再给你生个弟弟出来,你爸爸没准儿就不要你了!
我倒是想要他别管我,别要我,容我偷一个时空定位器出来,跟张文笙逃走。务要逃去千年,远走高飞。
想归想,嘴上并不能吐露真言。我敷衍道:我当儿子的不能忤逆老子,若真的有这个事,那就是我的命,你们且饶了我吧。
如此耽搁了好一会儿,我爸爸派人来催,我才得脱了身。
我这一家人于是坐在桌上,我坐我爸左手边,右手边坐着他的未婚妻子,据说还是女子学堂学生的陆小姐,也就是我未来的第五个妈。
迎面呢,排着一排四个横眉竖眼泪汪汪的,是我原本来的四个妈妈。
我爸宠爱新人,亲手给她斟酒。新人穿着荷叶边袖子的一件袄子,细细白白的臂膀从宽袖内戳出来,手腕上挂着一对胖墩墩的碧玉圆镯,想来是我爸给的见面礼。这小姑娘冷淡得很,我爸给她斟酒,她连眼皮子都不抬,眼看着要斟满了,她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大帅,我不喝酒。
嘿哟!我没忍住,一耸肩膀乐了一声。
我爸也不生她气,一把捞起那个斟满的小杯子,“啪”地砸在我跟前:帮你妈喝了。
哇还能这么操作?——喝酒我没意见,但以后老头你要都这么操作咱俩父子就没法处了啊!
我心里生气,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这时举起那杯酒,对着我爸就嚷了一声:爸爸,我跟你干一杯!
我爸一愣,指着我给他的新人介绍:士越就是这样子,心肠是越热性子越急。
陆小姐没吱声,单是掩口而笑。我爸很满意,到底跟我干完了这杯酒,缓过这口气劲。大家相安无事,一边吃饭,一边等着请来的法国照相师过到府上来,打算趁着陆小姐今天第一天到,我爸心情又好,给我们全家拍一张照片留念。
那洋人来得晚。我们饭都吃完,酒也喝过,洋人才到,还在装镁粉。
我爸经不起吹,要穿得派头一些,便由他几个旧老婆簇拥着去换衣裳、取帽子,我是打扮好了才来的,这时便不须换,与盛装的陆小姐一道,坐在原位上稍待。
陆小姐总算抬起来眼皮子,瞧看着我。一桌只剩下我俩,我觉得尴尬,忙大瞪着眼睛,也瞧着她。
少帅,她轻轻开口,悄悄儿唤我道,你还记得我吗?
哎……别这么开腔啊,我好怕啊!我是很不想再在此时此地遇到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新旧人等了喂。而且她这个开场白总给我一些非常不好的预感,我还有指望将来跟张文笙一起逃走,我不想无事生事。
我都没敢细想,赶紧忙不迭地:妈!您自重!
陆小姐幽幽叹了口气,道:我在报上看到你的事,然后给你写过信。谁知回信的是你爸爸的秘书。
我突然想起,我爸是从给我寄信的少女中选出的她。那些信我并没有自己读过,因此也不知她的信写得怎样,当时又寄来怎样的小像,怎么就被我爸给相中了……
想到这里,我委实有些怜惜她了,小声道:我没有要我爸爸娶你……
这是我的真心话,我也并不想让她这么年轻的小女子,做我的妈妈,给我生几个弟妹来着。我的想法很简单,如果当初我能有现在的意气和胆量,或许就能动脑子折腾出点办法来,教我爸不要下聘。当时的我就是废柴一根,什么都做不了。
这边厢我话音甫落,这个新妈妈就抢口辩白道:我也并非贪图富贵,想要嫁给大帅做小!如今来此,是揣知士越哥哥身陷重围,我特来助你离开!
我被她给吓得从椅子上蹦起来了:你你你说什么?!
刚跳起来,法国人以为我准备好了,便走进堂屋,对着我做了个请的手势,说照相机架好了,请我过去先拍一张,让他试试镁光灯跟火石。
我为了不与陆小姐再多说话,欣然答应。于是便有两个仆人端来一面大镜子,让我先对着正一正衣装。
我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这天穿得倒齐整,乃是一身前清样式,马褂、长衫,衣服上深下浅。
这一身真的很眼熟。我脑子里过了一道闪电似的,被劈得一个激灵。
我忙低头看,果然自己脚上蹬了一双圆口的黑布鞋,更穿着白丝线袜。
我的天。
这分明就是,陈虞渊给我看的——所谓的“曹士越的结婚照”上的——同一个我啊!
第139章 汝方矜所得,谓世尽盲昏
十五、
拍完照天色已晚,我爸留法国人抽雪茄,自己也醒醒酒,着大家各自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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