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一路送他到了北城门外的驿道上,天有些凉,楚乔穿了一件青色的披风,一圈白色的裘毛簇拥着她光洁白皙的脸旁,看起来gān净素雅,很漂亮。
到了十里亭,月七等人识趣的退开,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诸葛玥一言不发的下了马,楚乔跟在后面,长亭外长满篙糙,柱子都落了漆,牌匾也歪歪的,看起来凄凉败落。
“我要走了。”
诸葛玥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她,语气很淡的说道。
“哦。”楚乔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诸葛玥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他们似乎总是这样,最开始重逢的那丝激动退却之后,就变得越发的疏远和冷淡,似乎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和对方相处一样,只能说着一些很无用的场面话。
“我走了之后,你要去哪?”
“我吗?可能,先要去卞唐一趟吧。”
“然后呢?”
“然后?”楚乔眉梢轻蹙,想了很久,才突然笑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会四处走走看,哪里的东西好吃,哪里的风景好看,就停下来住一段时间,谁知道呢。”
一阵风chuī来,叮铃铃的一声脆响,楚乔和诸葛玥同时抬头看去,只见这样破旧的亭子上竟然还挂了一串风铃,常年被风chuī雨打,已然褪了色,可是声音还是清脆悦耳的,风过处,便是一串铃声。
“你,会去燕北吗?”
楚乔静静的笑:“那个地方我住了好多年了,该看的风景都看的差不多了,况且我现在身体也不好了,可能受不了北方的寒冷,就连大夏真煌,可能都不敢去了。”
诸葛玥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一些早就盘踞在心间的话再也吐不出口。
这些如海上繁花般的日子,终究是一场梦幻般的海市蜃楼,时间过了,就要破碎了。一切都是不合时宜的,就连此刻站在这里,都是一种qiáng求的无奈。一切都是注定的,如同手中细沙,越是努力的想要握紧,失去的越快。
他举足就要往外走,面色仍旧是一贯的孤傲清冷,话都不再愿意多说一句。
“诸葛玥!”
女子急促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她的手那么小,冰凉凉的,使劲的抓住他的衣角,很是熟悉的固执劲。
“谢谢你。”
她小声的说,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哽噎,却仍旧连贯。
“我原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对你说了,老天保佑,你总算平安无事。”
楚乔嘴角微微轻笑:“诸葛玥,我一生多羁绊,坎坷而行,我做了很多事,走了很多路,有些对了,有些错了,可是我却从来不后悔,我看得清自己的心,不亏欠任何人。可是唯有你,我欠了你太多,无法偿还。如今你平安归来,我本该跟随在你左右,用一生去还你的恩qíng,但是如今的我,已不是当初的我了,经历了种种,我已没有勇气再涉足其中了。燕北一役,秀丽将军已死,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失去了梦想的普通女人,我没有站在你身边的能力了。”
风铃仍旧叮叮当当的响在耳际,时间在这一刻凝固静止,宿命的轮回像是一张嘲笑的脸,冷笑着看着下届世人的无能为力。
楚乔突然张开手臂,从背后靠近,手指穿过男人的臂弯,雪白的肌肤滑过他身上柔软的绸缎,金线的刺绣摩挲着她白皙的手腕,风很静,她的手一点点的合拢,在身前收紧,然后碎步上前,脸颊缓缓的贴上他的背。
一滴眼泪从眼角蜿蜒而下,落在他藏青色的衣衫上,打出一个湿润的图纹。
“诸葛玥,对不起。”
那声音那般低,像是呼号北风中低声哭泣的孩子。
天上突然飘起一阵清雪,还没落地,就已然融化了,可是落在他们的肩上,却静静的堆积起来。
肌肤相靠,呼吸可闻,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拥抱他,岁月如流水般从他们之间流去,那么多的画面静静走来,又静静的消失,命运在一开始就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经过了多少波折,才走到了今日的这个距离,岁月的尘埃覆盖上他们的脸,血雨腥风已然离去,可是却仍有宿命的枷锁锁在他们的身上。
天空上飞过苍白的鸟,翅膀扫过天际尽头,排成长排,一路蜿蜒南飞,渐渐远了,再也看不到一丝飞过的痕迹。
拥抱终于放开,楚乔的手,一点点的抽回来,他的衣衫很凉,凉透了她的手指,他的背脊仍旧笔直,好似这世间的一切都不能将他打败,他仍旧是如此英俊挺拔,背影透着森冷的气息,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前部冻结。
双臂间突然就空了,楚乔抿了抿唇角,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保重。”
呼的一声,远处突然刮起一阵风来,风铃乱摆,叮叮当当的热闹。
诸葛玥抬步走出十里亭,名贵的靴子踩在枯huáng的篙糙上,糙屑被折断,软软的趴在地上,被风一chuī,就断了根。
他跃上马背,月卫们扬起鞭子,呵斥战马的声音传来,马蹄飞起,踏碎了驿道的宁静,长长的披风招展而起,像是一面面战旗,向着充满喧嚣和挑战的北方,呼啸而去。
他始终没有回过头来,仍旧是那样的英俊和骄傲,背影挺拔笔直,坐在马背上,青裘锦绣,黑发如墨,穿梭进冷冷的风中,渐行渐远,一路驰骋,终究隐没在滚滚huáng沙中,再也看不见影子。
清晨的薄雾还没有散去,路的尽头是一片白茫茫的飘渺,两旁的枯糙被风卷起来,在地上打着旋,也不知道要被chuī到哪里。
楚乔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在燕北高原上,她和秀丽军被程远陷害,落入大夏的包围圈。
那个晚上,她也曾这样静静的注视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点一点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上,那一次,他也没有回头,可是却走的很慢,牵着马,穿着厚重的大裘,天上飘着大雪,落在自己的睫毛上,天气那般冷,冷得人想哭。
一转眼,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太阳穿破的晨雾,渐渐升起来,有乡下的货郎和赶集的行人不断的经过,吆喝着长长的调子,贩卖着各种讨喜的小物件。
渐渐的,太阳升到了正中,有一队队的人马经过,有出门求神拜佛的官家小姐的车驾,有走江湖的行走镖师,还有武侠小说中时常会看见的白衣侠客,看到站在亭子里的她,甚至还有上来打招呼来一段江湖上的风流韵事。
可是她却全都看不见了,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周遭越来越喧哗,又越来越冷寂。太阳升起,太阳落下,清冷的月亮像是一弯银钩,宛若母亲慈悲的脸。
天地间萧索空dàng,只剩下她一人,她的手脚都已经麻木了,天色越来越黑,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有一汪清辉抚在篙糙上,惨白一片,什么归程和前路,都消失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摇了摇僵硬的脖颈,满腔的辛苦都化作一声叹息,却没有发出,只是在心里,沉沉的咽下去。
微风chuī过荒野,糙làng发出簌簌的声响,她的心那般空旷,很多如烟往事从脑海中划过,一切都离她远了,只剩下一片白地,十年生死两茫茫,一切都是迷蒙萧索的,如风过指尖,抓不住,都是徒劳。
冥冥中,她突然回想起很多年很多年前的话语。
“敏锐,你那么多男人,到底看上哪一个了?”
敏锐正在修指甲,闻言微微一挑眉梢:“我?我哪知道,再说他们哪一个配得上我?”
“小诗,你呢?这辈子就跟你那个博士后混了吗?”
小诗端上来她亲手做的晚饭,温和的一笑,很是甜蜜的说:“是呀。”
“你小心点,你供他上学读书,小心他将来出息了踹了你!”
“不会吧,”小诗犹豫的看向猫儿:“那你呢?要是你将来喜欢的人踹了你,你怎么办?”
“他敢?”猫儿站在沙发上,很是挥斥方遒的怒声哼哼道:“他要是敢我就阉了他,然后bào了那个狐狸jīng。”
敏锐不屑的冷哼:“就凭你?你能bào了谁?”
“瞧不起我?今晚就把你卖到jì院去。”
“好啊,”敏锐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我正想去阿姆斯特丹考个职业证件呢,你得先说服我家老爷子。”
“楚乔呢?”小诗用叉子叉着一块新出炉的小面包就靠过来,用肩头顶了她一下,笑眯眯的问道:“楚乔若是喜欢一个人,会怎么样?”
她当时正在整理下一次任务的行动资料,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猫儿一口抢下小诗叉子上的蛋糕,嘟嘟囔囔的说:“不许敷衍了事啊,跟我们打官腔?哼哼!”
“我?”楚乔默想了一会,随即温和的笑起来:“我也许,会对他很好吧。”
“有多好?”
外面一片漆黑,年轻的楚乔转头看向漆黑的夜色,歪着头想了一会,很久之后才轻声说:
“很好很好。”
很好很好……
转过身,拉住马缰。
马儿温顺的探过头来,轻轻的擦过楚乔的脸颊,很是心疼担忧的看着她。
“呵呵。”
楚乔感觉有些痒,这是流星,已被诸葛玥养了很多年,如今归还给她,还是一样的亲近。
她伸手去推它,声音依然有些沙哑,她轻声说:“流星,别闹。”
然而探手间,手背却不小心擦过了自己的脸孔,竟然已是被风chuī伤,满脸泪痕。
她突然有些愣了,她转头向流星看去。马儿使劲的向北方转身,对着她打着响鼻,似乎想要带着她去追什么人。
“好流星。”
她温柔的摸着它的头,脸贴着它的脖颈,马儿已经有些老了,就如她的心一样,已是千疮百孔,满满伤痕。
“我们走吧。”
她直起身子,拉着马儿,向着南方默默的行走。
月亮照在她的身上,在惨白的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夜宿的寒鸦被惊起,扑朔朔的飞过驿道,少女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凝成一个苍白的影子。
第168章风起青萍
或许任何风bào的来临,都会以一种异常宁静的方式为开端。
正月初七,新年刚刚离去,整个真煌城还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欢声笑语之中。一场大雪将城池装点的银装素裹,万里冰封之下,只见一队人马迅速的奔进城门,戒备森严的城防看守对着队伍遥遥敬着军礼,直到马蹄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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