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雾蒙蒙,万籁俱静,喝下一口茶,楚乔划下最后一笔,指着图表说道:“蒙氏一族只要一天还是蒙阗将军当家,我们就不必过多担心,我现在看来,与其去担心圣金宫和魏阀,倒不如去担心诸葛一脉。”
燕洵眉梢一挑,沉声说道:“诸葛怀不是刚刚离京吗?诸葛穆青近几年已经渐渐淡出长老会,将家中大小事qíng都jiāo给诸葛怀打理。这一次,他会cha手吗?”
“你是小看了诸葛穆青这个老狐狸了。”楚乔摇头道:“帝国三百年来,长老会家族屡次易主,当初的开国功臣之中,只有诸葛一脉是当年跟着培罗大帝从糙原上杀出来的。这个,就是诸葛家的手腕,他们懂得权衡,从不将自己放在风口làng尖上,不像穆合氏那般屡争风头,是以历代君王想要收回权利,也只是从风头最劲的人身上下手,他们一族却得以保全。帝国这些年来,纷争不断,诸葛穆青看似中庸,却屡屡能避过祸患,这些,都不会是只靠运气的。”
“你看这里,”楚乔伸手指在图表上:“这是我这几个月收集的qíng报,诸葛一脉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动作,但是东南的粮糙、河盐、铁矿,却屡屡有小规模的调配,虽然动静不大,但是却很频繁。诸葛息从宋水调去西寒城征收田亩粮税,两个月还没回来,上面只道诸葛息为人鲁钝,不堪大用。而在我看来,西寒城城池虽小,但却是我们回燕北的必经之路,是瑶水、扶苏、赤水驿道的中枢之地,战略位置极其重要,绝对不可以小视。”
“而且,你看这里,上月初八,长老会同意了诸葛然从军的征文,诸葛穆青不派他的儿子去诸葛家东南大本营镇守,反而去了西南大营为将。西南和西北比邻,西南大营位于巴图哈家族领地之内,诸葛家若不是和巴图哈家族暗通款曲,老巴图怎会让外人到自己的心口上安营扎寨?还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难道没注意到诸葛玥很快就要回来了吗?”
燕洵点了点头,“这个我有留意,你说的这些,前几日羽姑娘都派人跟我提过了。”
“哦?”楚乔眼睛顿时一亮,“羽姑娘怎么说?”
“她说时间还早,夏王大寿之时,各国权贵云集,qíng况复杂万变,我们只能随机应变,见招拆招。”
楚乔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她扬起脸来看向燕洵,缓缓说道:“燕洵,这样可以吗?我担心会出事,我们是不是应该事先准备一些以应万全。”
“阿楚,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万全之策。说道准备,这些年我们准备的还不够吗?”燕洵看着女孩子明亮的眼睛,他伸出手来,握住楚乔的肩膀,沉声说道:“阿楚,你相不相信我?”
楚乔点了点头:“我相信。”
“那你就歇一歇,”燕洵淡淡一笑:“把事qíngjiāo给我,这次南吉山之行,你身体损耗太大,你有病在身,不能再cao劳了。”
“燕洵……”
“我不想一个人回燕北去。”燕洵突然声音低沉的说道:“我已经没有半个亲人,阿楚,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阿楚,你还记不记得刚进圣金宫的那年,我发烧重病却没有药医治,你跟我说过的话?”
楚乔一愣,燕洵面色温和,缓缓说道:“你说让我放心的睡,你会一直醒着,直到我醒过来。结果我一觉睡了四天,你仍旧在撑着眼皮照顾我。阿楚,现在我有能力照顾你了,你就放心的睡,我会一直醒着,直到我们两个可以一起闭上眼睛安全睡觉的那一天。”
楚乔低下头,轻轻的抿起嘴角,许久才抬起头来,淡淡一笑:“好,那我就不走了,留在你身边,等着你带我离开。”
燕洵点了点头,眼神明亮,笑容好似三月解冻的湖水。几个月来的烦闷的心qíng霎时间不翼而飞。
“阿楚,我们能一起走进来,就必定可以一起走出去,你要相信我,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只能彼此信任了。”
那时,隆冬积雪,长夜安然,真煌帝都一片风平làng静。然而,没有人知道潜在的暗涌之下涌动着怎样激烈的锋芒,那些诡异莫测的逆流静静在地底蛰伏着,随时都会沸腾而起,将所有的一切全部覆没。行走在岸边的人只能小心的行走着,努力不让衣角被浑水沾湿,当一个人的能力还不足以去对抗大cháo的时候,他所能做的,只是远离cháo水。
关上楚乔的房门,亲眼看着里面的灯火熄灭,燕洵的眼神顿时变的冷冽了起来,他抬起头来,望着夏华殿的方向,眼里有激烈的锋芒涌过。手指微微用力,一株gān枯的树枝就被折断,燕洵仰起头来,闭上双眼,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那一天,仅仅九岁的阿楚为了给生病的他寻找药物,被一直在暗中监视他们的魏舒游发现,结果被二十多名彪形大汉围起来狠狠的鞭打踢踹,阿楚为了不给别人对付他的借口,竟然没逃也没还手,浑身上下皮ròu翻卷,鲜血淋漓。他赶到的时候,孩子几乎奄奄一息,却还紧紧抓着那包偷来的药材。
从那一天起,他就暗暗发誓,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让他重视的人离开他的身边,而他重视的人,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第二个。
该来的,就快点来吧,他已经等了太久,几乎已经要等不及了。
男子睁开双眼,眼内清明一片,明日,就是诸葛玥还朝之时,七年未见,昔日的老友,过的还好吧。
肩头的伤口早已愈合,有些仇恨,却在心里扎了根。燕洵冷冷一笑,转身,就向黑暗中大步而去,身形决绝,衣衫随风。
第048章天朝贵胄
宁做太平犬,莫为乱世人。
这一年,是热闹并且极具戏剧xing的一年,史书记载中改变历史走向的几件大事都发生在这一年里,从年初开始,真煌流血夜、大同行会复仇事件、九王之乱、夏唐之战,相继接踵而来。一个又一个重磅炸弹连续轰击在大夏皇朝的脑袋上,古老的西蒙大地一片疮痍,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在战士的血ròu和妇孺的白骨上建立起属于自己的领地。
年初,真煌帝都陷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风雪之中,大雪接连十二日袭击了这座古老的城市。寒风刺骨,大雪纷飞,寂寞的古栈道上,一只黑甲军队顶着风雪,奔驰在古老的雪原上,向着真煌城迅速而来。
“父亲!”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的策马而来,还没下马就大声喊道:“我看到四哥的战旗啦!”
男人五十多岁,两鬓有些斑白,但却并不显得衰老,眉眼都掩盖在风帽之下,只露出坚挺的鼻子和紧抿的唇角,轮廓刚毅,穿了一身深紫色的长裘,紫貂狐尾做领子,将他的下巴都遮盖住了。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扬起头,目光穿透重重的风雪,向极远处望去。
七年了,他花费了无数心血磨练出的这柄宝剑,终于该出鞘了。
就在诸葛家各房家主们齐聚东城门外静静等候的时候,一只轻骑却从南城门静悄悄的走进城来,这队人马看起来很不起眼,穿着普通的蓝布大裘,带着裘皮风帽,战刀长枪都用棉布包了起来背在背上,所骑的战马也是普通的红川马,咋一眼看去,无非是普通的城守军,然而细细打量,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锐气扑面而来,让人脊背发寒。
队伍一路经过九崴,绕过热闹的正街从赤湖后越过紫薇广场,停在只有内城禁军才能停留的白石营。领头的男人一身墨色铠甲,黑色的大裘穿在身上,轻轻一抖,满是风雪huáng沙。他离开队伍,带着几名属下径直来到泰安门,毫不费力的就进入了那座戒备森严的圣金宫之中。
“七殿下!”
风雪之中,年轻的赵彻抬起头来,眉间满是风霜之色,双眉似剑,眼眸冰冷,四年的边关戍疆像是一块顽石,将这把利刃打磨的更加锋利,他微微皱起眉头,沉声说道:“老八呢?”
“已经被宗仁堂看管起来了。”
男人眉梢一挑,声音低沉的说道:“你们是如何当差的?”
几名下人顿时跪下,神色惶恐,齐声叩首:“奴才该死。”
赵彻坐在马上,缓缓的眯起眼睛,沉声说道:“既知该死,为什么还来见我?”
说罢,转身沿着乾熙围道就向前走去,只留下几个面如土色的年轻侍卫跪在风雪之中。
风雪越发大了,狂风呼嚎肆nüè,一众人披着斗篷,带着风帽,行色匆匆。
“什么人?”
蓝袍侍卫突然厉喝一声,前面行走的人影顿时停住了脚步,巨大的风雪遮掩下,只能朦胧的看到一个影子,那人身材不高,十分的瘦弱,却十足的伶俐,在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迅速跪在地上,谦卑的垂下了头。
“殿下,应该是后殿的宫女。”
赵彻点了点头,尽管此行不宜为外人知道,但是已经进了宫,也不宜喧哗吵闹。他示意几人跟上,就迅速的向前走去。
大风突然猛地刮起,一下刮掉了那人头上的帽子,不长的头发被绾成一个男士发髻,脖颈却是白皙纤细的。赵彻的靴子踩在帽子上,他微微的皱了皱眉,然后回过头来,看向跪在地上的人,缓缓说道:“抬起头来。”
一张清秀的脸孔映入眼帘,眼眸沉静,眸色极黑,虽是身着男装,却也是少见的绝色。赵彻的眉头轻轻皱起,又缓缓舒展开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的轻笑道:“一人得道,jī犬升天,如今连你也可以在圣金宫里自由行走了吗?”
楚乔低着头,面色平静,也不回话。
赵彻眼神淡淡的掠过少女的背脊,然后噗的一声,将帽子踢回了楚乔的身边,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风雪仍旧在刮着,少女抬起头来,却也只看到一个淡淡的影子。可是不知为何,她却感觉有那样厚重的压力扑面而来。在今日这场风雪之中,回到帝都的又怎会是眼前的这一人?
真煌的局势,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越发的紧张了。尽管离燕洵北归之日,还有六个月之久。
当天晚上,圣金宫里,举办了盛大的晚宴,与会的除了多了凯旋还朝的七皇子赵彻,更有七年前就前往卧龙山养病的诸葛四公子诸葛玥。现在,他已经是军机处的副指挥使通判了。
大夏皇帝赵正德仍旧是习惯xing的不出席各种宴会,只有皇后穆合那云象征xing的露了一下脸。毕竟七皇子赵彻还是他的亲生儿子。宴席上其乐融融,觥筹jiāo错间,满满都是一派祥和的君臣同乐,丝毫看不出就在三日前,八皇子赵珏因为犯了天怒,被逐出赵氏宗庙,贬为庶人,下了宗仁堂过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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