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彻闻言冷冷一笑:“就凭他们?”
“不错,就凭他们。”
楚乔眼睛一眯,冷然说道:“穆合氏卷入贪墨案,穆合云夜在圣金宫门前跪了一个下午,圣上拒不召见,为何?此事事发突然,从检举,到长老会审查,到罪名落实只用了半天的时间,没有事先安排,谁会相信?八公主赵淳儿今晚定亲,如此盛宴为何不招你入宫,就算你和皇后不亲,赵淳儿也是你的亲生妹妹,这又是为何?穆合主府被人围攻,穆合氏是你的母族,你又手握重兵,理当事先被控制起来,可是为何外面包围兵马和你的人马完全不成比例,根本无法和你对抗?他们在等什么?你还不明白吗?”
赵彻顿时一愣,眼内锋芒暗涌,不断闪动,随即沉声说道:“你是说,是父皇……”
“那倒不一定,”楚乔轻轻一笑,放下手来:“皇帝留你在骁骑营,也许只是为了试探你,看看你到底是姓赵还是姓穆合。至于外面那些人,未必是皇帝安排,而是最希望看到你死的人。”
赵彻本就聪明,只是一时间的惊怒让他失了分寸,此刻细细回想,所有的事顿时融会贯通,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人就是要让你掉以轻心,故意以少数人包围骁骑营,但是只要你一踏出骁骑营就立刻变为叛党,到时候来杀你的人,可不止外面这点人马了。”
赵彻眉头紧锁,过了好久方才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现在是骁骑营的一员,你若身死,我也不得善终。”说罢,少女锵然单膝跪地,语调清冷的低声说道:“末将楚乔,前锋营箭术教头,参见将军。”
赵彻看着少女的脸孔,面色沉静,久久不言。
三更时分,西北方的声势犹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少女写好书信,撩开帘子,屈指入口,chuī了一个响亮的号子,通体漆黑的苍鹰登时下落,矫健且诡异,在这浓烈且惴惴不安的夜色里,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不一会,大鹰从新高飞,向着金碧辉煌的宫殿而去。
遍地洁白的路上,男子锦衣华服,面色微醺,可是一双眼睛却还是明亮的。一声厉啸突然传来,他陡然抬起头来,阿jīng曲起手臂,苍鹰就落在其上。
展开书信,凌厉的字迹顿时映入眼帘:双星耀空之局必当誓死以铸,禁宫深深,落足需小心谨慎。
男子嘴角温和一笑,眼神悠远,西北望,归故乡。
整整一个晚上,动乱都没有结束,真煌城的百姓们幽闭家中,无人敢出门观看。喊杀声从深夜一直响到天明尤未断绝,火光刺目,黑烟翻滚,一片哀声。
穆合氏的反,已在意料之中,就算他们还没意识到此事会这般严重,没有意识到这是家族的灭顶之灾,没有想到皇帝会赶尽杀绝,魏阀和赵氏皇族也会将他们bī上这条绝路。
在家族兵力全都毫无准备的时候,百年来的世家大族、多出庙算权臣的穆合氏犹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战的结果,就是让帝国军队一口一口的蚕食gān净,毫无还击之力。
天明时分,战事已经接近尾声,穆合西蕹、穆合西黎、穆合云霄三人当场被诛,家族兵将死伤达两千余人,穆合云夜被缉拿下狱,穆合家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收押,上至穆合云夜的九旬老母,下至刚出生的襁褓婴儿,帝都天牢霎时间人满为患。
与此同时,帝都城门紧封,限制一切人出城走动,由皇十三子赵嵩带着穆合家的家族令牌和崇文阁的仿制书信,前往东垂二十三军、二十六军、东南野战军、东南水师十六军,传达穆合家主穆合云夜病危的消息。急诏穆合西池、穆合西陞、穆合西豫、还有穆合云夜的小重孙穆合景然立刻回京,商讨下一任家主之位。
然而,四方首席兵马的总指挥官在刚一踏进真煌城的时候,就被帝都兵将拿下,穆合氏最后的希望付诸流水,一败涂地。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穆合云夜的外孙宋端却从守卫森严的天牢里逃了出去,并且一路势如破竹的逃出了真煌城门,向东策马而去。
穆合家的人欢声雷动,穆合云夜却目瞪口呆,许久之后,他缓缓闭上浑浊的双眼,大呼一声对不起列祖列宗,淌下两行清泪。
三日之后,蒙阗将军的嫡孙蒙湛,带着蒙氏大军,一路向东而去,讨伐跟随穆合氏yīn谋造反的淮东宋氏。宋氏闻风大惊失色,宋氏家主当机立断,将穆合云夜的女儿穆合明兰和宋端一起五花大绑,送到蒙氏大军的军门之前。
谁知蒙湛拒不收人,一轮箭雨之后,大军继续开拔,不出五日,就攻破了这个淮东第一礼教之家的宋氏大门。
刹那间,同气连枝的两大世家惨遭屠戮。三月二十八,九幽台的铡刀之前,落下了穆合、宋氏两家的四千多颗人头。穆合氏祖孙五代,除了皇后穆合那云,余者无一幸免,就连亭妃穆合那日、香妃穆合兰香都被御赐毒酒,上路归西。
九幽台斩首那天,整个真煌城的百姓齐齐争相观看,一时间,真煌城万人空巷,气氛热闹,比之过年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代盛世门阀,昔日的繁华荣宠,车水马龙的豪门望族,就这样被深深的埋在了泥土之中,零落成野地里的泥土,消散在飘零动dàng的岁月里,成为帝国权利变更的又一个牺牲品。昔日穿金戴银、珠翠满盖的高贵头颅,也终于深深的低了下去,在帝国铁血的铡刀之前,喷洒出满腔鲜血。
所谓福禄齐天的繁华荣盛,不过尘埃而已。
整整十四日,赵彻都呆在大营之中没有踏出一步,可是消息却源源不断的传了进来,这些并不是赵彻的密探,他越发残酷的明白,这些消息,都是为了刺激他bī他出营的诱饵而已。他的眼睛虽然没有睁开,可是,却已经看到了帐外那些寒冷的刀光。
四月初二,圣金宫下达嘉奖令:褒奖赵彻深明大义,忠君爱国,特赐huáng金两千两,擢升为东路将军。此军衔虽然眼下并无实权,可是一旦皇帝御驾亲征,他就是贴身大将,足见皇帝对他的满意和信任。
一时之间,七皇子赵彻重得圣宠的消息传遍整个大夏皇朝,无数双眼睛紧盯其上,暗暗艳羡。
接到圣旨的这天晚上,赵彻站在骁骑营的武校场上,静静站立,久久一言不发。他可以厌恶穆合氏,厌恶他们的张扬跋扈,厌恶他们的不分尊卑,厌恶他们的擅权乱政。
但是,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能在众多皇子当中多年屹立不倒,也是拜这个qiáng大的母族所赐,如今穆合氏一朝如山倒,面对如嗜血láng群的皇室兄弟,他又该如何立足?
整整五日,骁骑营都沉浸在一片yīn郁之下,家世qiáng硬的人,都已经买通军部,从骁骑营悄悄调往绿营军,其余无法调走的人,也称病退军,回到家中。赵彻并没有阻止,毕竟,这些贵族子弟全都明白,想在大夏立足,除了圣眷之外,最重要的还要有qiáng悍的后备实力。
五日之间,骁骑营人员jīng简三分之二,剩下的不是多年跟随赵彻的忠心部署,就是从边境晋升上来的寒门子弟。
这日,风雪越发猛烈,赵彻一身墨色皮铠,挥手撩开营帐的帘子,很是自然。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陡然袭来,赵彻láng狈一闪,只听叮的一声,那道白光顿时狠狠的cha在柱子之上,转头看去,竟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你gān什么?”赵彻勃然大怒:“不想活了!”
话音刚落,大夏皇朝的七皇子顿时脸孔一红,多年的从军生涯,风chuī日晒下,他的皮肤已经不像京城的这些世家公子们般白皙如玉,带着几分健康的黝黑和风霜沉稳之色。可是这一刻,他还是有些目瞪口呆,许久之后,猛地怒声说道:“你在gān什么?”
女子纤腰玉肩,藕臂长腿,身无寸缕,只抱着一块皮革遮挡身前,露出消瘦的香肩和修长的双腿,面色虽然尴尬愤怒,可是却没有其他女子般的惊慌失措,大方的站在原地,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我在换衣服。”
赵彻窘迫的转过身去,怒声说道:“大白天的换什么衣服,快点。”
身后传来噗朔的铠甲碰撞之声,赵彻不自在之下,眼睛四处乱瞟,突然看到自己对面竟有一面巨大的铜镜,女子曼妙的身材顿时在铜镜里毫不掩饰的展现了出来。男子的眼睛顿时大睁,无法控制下竟目不转睛了起来。就在这时,锐利的目光陡然she来,直看向铜镜。女子穿着贴身小衣,却越发显得身姿绰约,面色愤怒,眼神冰冷。
赵彻面色一红,却陡然瞪大眼睛更加凶狠的回望过去,仿佛自己理直气壮一般。
楚乔冷冷的牵起嘴角,一边看着他一边穿上衣服,黑色的紧身夜行服,腰间缠着自制的钩锁作为腰带,绑腿上cha着两把飞刀一只匕首,上臂的护臂上也cha了一把雪亮的刀子,然后在夜行服外披上甲胄,腰间佩戴一把长剑,随手够得到的地方还放着能够折叠的小型弩箭,森亮的箭矢整齐的呆在箭筒里。
赵彻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说道:“你这样全副武装要gān什么去?”
楚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我习惯这样。”
赵彻嘲讽道:“你还真是个奴隶命,随时都想着逃跑。”
女子闻言也不怒,只是继续整理自己的靴子,赵彻见她不还嘴,反而多了几分无趣。
“不知将军来此所为何事?”
赵彻一愣,登时有些语塞,是啊,自己来她的营帐做什么,似乎之前想到了什么,此刻却记不得了。年轻的皇子面色一沉,很是恼恨楚乔问起这个尴尬的问题,索xing径直在地几旁坐了下来,拿起案上的酒壶就喝了一口。
军营里各房都备有酒壶,分量不多,只是为了在冬夜暖身而用。楚乔眉梢一挑,沉声说道:“你来我这里,不是只为了喝酒吧。”
赵彻扬了扬眉:“不行吗?”
“当然没问题,”女子一笑:“这是您的地盘,你哪怕是去马厩茅厕喝酒都没人管得了你。”
赵彻顿时冷哼一声:“牙尖嘴利,早晚死在这一张嘴上。”
“呈你吉言,最起码不是死在你的刀下。”
喝了一口酒,男人抬起头来说道:“别以为你帮了我一次我就不杀你。”
“我哪敢有如此奢望?”楚乔说道:“七皇子杀人如麻,何时在乎过他人的xing命,这些年来,死在你手里的奴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又怎会怜惜属下小小的一条命呢?”
这般挑衅,赵彻却不被激怒,转而问道:“你里面为什么穿着夜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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