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但却未曾达到商弈庭轻功速度的极致。
因是在夜间,虽有明月当空,但从山顶往下望去也只能看到一团漆黑,但他仍然忍不住睁开双目去搜寻那人的踪影。
可惜隔着重重的藤蔓,竟是看不分明。
可是也正因被藤蔓所阻,他坠落的速度不断放缓,心下不由有了些渺茫的期望。
当看到那一点暗红色竟在驳杂难辨的墨绿中出现,他不由心口狂跳,一种难言的喜悦传来。
足尖在崖壁上一点,借力下跃,他下降的速度顿时更快,直到快落到崖底下时才踏足在直立的崖壁上,这才放缓速度。
崖底下是一个积水潭,可惜运气不够,水潭甚浅,并不能将岑渊下坠之势减慢,只将他的衣裳浸得湿透。
商弈庭顾不得他全身湿透,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岑渊!」
躺在泥水中的男子毫无回应,显然已是人事不知。
商弈庭将人揽在怀中,却见怀中的人已是昏迷不醒,唇角隐约有血迹,想来是因为他坠落时避不开崖壁上突出的石棱,受了撞击。
借着月光看他的身体,只见他面颊上擦伤了一道,身上的衣裳也被划伤了多出。
商弈庭按了他的人中许久,仍然未见他醒来,才落下的心顿时又提起。
若是方才果决一些,一看他跳崖就跟着跳下,想必能在半途中阻住他,不会令他受伤。
商弈庭满心都是自责,却没想过,当时变生肘腋,任是谁也没想到岑渊说话那么冷静,转瞬间就能跳下悬崖。
这人对自己当真够狠。
他早该知道……早该知道……
商弈庭的手指几乎都在颤抖,想摸一摸岑渊身上还有哪里受伤,却是心神迷乱,无法一一检视。
商弈庭便把岑渊身上湿透了的衣裳脱了下来,将自己的衣裳披在他身上。
只要回到沧州地界上,自然会寻到大夫救他。虽是这么安慰自己,但全力展开轻功,向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听着耳畔风声呼啸而过,却能感觉到,怀里的人气息越来越微弱。
难道命中注定,他要眼睁睁地看着岑渊死在他面前?
越是多想,他就越是感到惊惧害怕,每多走一步就怀疑自己是不是徒劳,还不如费心将岑渊唤醒,多相处些时候也是好的。
这么想着,又觉得岑渊不该如此死去,他已用尽了全部努力,怎地还要看到多方陨殁?
难道他做的还不够么?
借着晨曦的微光,他低下头,看着双目紧闭的男子面色苍白,像是每呼吸一次就比上一次微弱一些,他几乎心神俱裂,忍不住慢慢低下头去,亲了亲他的额头:「不要死……一定不要死……」
虽是毫无回应,但感到唇瓣传来的湿度时,却让他有了些信心。
回到镇上,放眼一看,城中有三、两家挂着医馆的牌子,便胡乱寻了一家敲门。
自从北十八帮的总坛被攻破,这里就设下了浩然山庄的分舵,但认识商弈庭的仍然很少,此时若是叫几个兄弟过来,自然办事会更妥帖些,但此时十分焦急,也顾不得了,只希望第一个找的大夫就仁心仁术,莫要惹恼了自己,他怒而伤人事小,延误了救治事大。
敲门没听到有人应门,商弈庭更无耐xing,一脚就将门踹开。
大门被撞开时,本来正急急赶来开门的大夫露出惊恐的表qíng,转身就想逃走。
商弈庭疾步挡在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顾不得纡尊降贵,声音里已有哀求之意:「大夫,你救救他吧,商某不会忘了你的大恩大德。」
他说得很是恳切,显然对病人十分看重,那大夫少了几分惧怕,却仍有些踌躇:「看他的外伤,怕是十分重了,难以活转……」
「只要你救活了他,我就赏你百两huáng金,不,赏你huáng金千两!」
那大夫jīng神顿时一振,仔细诊了脉象,又在他浑身各处摸了一摸,便有了定论:「身上多处受了外伤,肋骨断了两根,左腿的腿骨骨折,丹田空dàng,似是……似是因了药物之故,内力全失。」
能看出内力全失,足见此人并非庸医。
商弈庭不由有了几分信心,他之前看这大夫慢腾腾的,正积了满肚子的火气,若是这人说不出什么来,就立即将他一脚踢开,再去寻别的医馆。
「大夫好高明的医术。」
那大夫得他夸奖,眉开眼笑:「当年北十八帮的高手受了伤,都是在敝馆医治的,小人专治跌打损伤,那是包治包好。」
商弈庭听不得他自chuī自擂,顿时脸色一沉:「你知道我是谁么?」
大夫倒是颇有眼色,小心翼翼地道:「虽不知公子是谁,但想必比那北十八帮要厉害得多……」
「算你识趣,我是浩然山庄的庄主,北十八帮就是我灭的。」商弈庭哼了一声,「治好了他,自然有赏赐,若是一个不好……」
大夫正让小童磨墨,写下药方,此时听到商弈庭的话,手腕抖了一下,一滴浓稠的墨汁顿时掉在纸上。
若是旁人说这句话,或许会有人当他是胡chuī大气,但商弈庭说这话时语气森冷,毫不掩饰杀气,令人丝毫不敢怀疑他的身份。
早有传言,浩然山庄的庄主俊美冷血,这人简直再合适这四个字不过。
看到他抖抖瑟瑟地,像是连字也写不成了,商弈庭皱了皱眉:「怎么了?」
大夫咬了咬牙,答道:「好教庄主得知,小人有个师叔,叫方天翎,素来有妙手神医之名,正好这些时日来看望小人,在寒舍小住,若是他来看诊,怕是更有把握些。」
这一千两huáng金委实烫手,让这大夫终于感到有些害怕。
大夫便让小童去请客人,又对商弈庭解释道:「我留在此处照看这位……这位公子,也稳妥些。」
岑渊浑身都是擦伤,满脸血迹,几乎看不出原来模样,只能凭借脉象判断他年纪约莫二、三十岁,十分年轻,倒是容易恢复生机,否则商弈庭如此可怖,他只有跪着求这祖宗饶命的分。
大夫便用gān净的帕子给他擦身上血迹,露出英俊的容貌,便听得商弈庭忍着怒气道:「笨手笨脚的,一点小事也做不好,滚开!」
「是,是!」大夫连忙应声,又让人去烧热水,准备木板和布条等杂物。
过不多时,方天翎才带了药箱前来。
他虽是这位李大夫的师叔,但年纪却似比李大夫还要轻些,容貌算不得出众,但眼带桃花,有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
商弈庭原本信他不过,但看他蹙眉诊视时,似乎颇为认真,便只好忍着,看他有何能耐。
方天翎只随意摸了摸岑渊的手腕,便沉吟道:「身上外伤虽重,注定卧chuáng多日,小心养个百来日也就好了,只是病人浑身虚弱无力,又湿了身子,受了风寒,这三、两日若是看顾不好,怕是会烧坏脑子,轻则呆傻,重则丧命。」
商弈庭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他一直在担心赤舄璧会有何不妥,如今似乎渐渐显露出来,让他忽然有种预感——有些事注定发生的,无法阻拦。
岑渊浑身不能动,浑身高热,会烧坏脑子……一步一步,虽有所改变,但结局只怕是命中注定。
那么他将会被人带到青楼,轮番凌rǔ的事,是否也注定要发生?
不,不会的,原先的岑渊筋脉都被人挑断,如今只是骨折,已比以前好得太多。
他一定是杞人忧天,一定是的。
商弈庭浑身都在发颤,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
这些日子他见到岑渊,心中欢喜,竟然忘了商隽这个心腹大患,回去之后,他定要先杀了商隽不可!
「这些也只是小疾。」方天翎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异状,「为难的是别处。」
商弈庭眼皮一跳,勉qiáng自己镇定下来:「请不吝告知。」
方天翎似笑非笑地道:「他下体似乎有些异状,后庭伤得不轻,前面也似乎很不好,怕是不能人道,似乎不是此次摔伤引起,不知我说得对否?」
此人知道得太多,委实令人生厌。
商弈庭脸色yīn沉:「你若能治,我必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多嘴多舌……」
「在下自然不是多嘴之人。」方天翎笑了一笑,「不过这伤势七成因外伤而起,三成却是自身原因,怕是难以治好了。」
商弈庭原本已放心了七分,只要岑渊活转过来,他什么事也不与他计较,什么都让着他,就是他身体有隐疾,以后也可以慢慢医治。
遇到这个神医时,他不由对岑渊的隐疾有了信心,可是听方天翎所说,顿时无比失望。
若是有所选择,他自然是希望岑渊完好无损。
方天翎用银针为岑渊渡了xué,让他的淤血行散开来,又为他正了骨,用夹板层层缠住,这才洗了手,写了药方,命药童去熬药,叮嘱商弈庭经常用烈酒给他擦拭身体,以免身体过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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