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皙阳连连点头,伸长了脖子往院子里看。今天天气不错,洛无风卷着袖子坐在院子里修马车,洛淇在窗口下织锦,织机轧轧作响,从窗口里可以看见她的侧面。两人看起来排气色还都不错,并没有什么面huáng肌瘦或受过刑囚的模样。若是不知道他们不能出这个院子,还真看不出是摄政王的阶下囚。
王皙阳安静地看着,一声不出。李越等了一会,不见他动静,正想问他看够了没有,忽然手背上一暖,低头一瞧,一滴水珠落了下来,王皙阳脸上已经是泪水纵横了。李越心里软了软,用衣袖给他抹了一下:“哭什么,本王又没有nüè待他们!”
王皙阳用衣袖胡乱抹了抹脸,露出点笑容:“皙阳知道,多谢殿下开恩。看完了,这就走吧。”
李越倒怔了怔,没想到他这么gān脆:“看够了?”
王皙阳低下头:“看不够。可是知道他们还好,也就行了。再看,皙阳怕就要违了殿下的话了。”
李越扶着他跳下墙头:“只要太平侯安守本分,他们自然不会有什么事。”
王皙阳虽然是主动提出要走,真下了墙头却又只管盯着那墙,似乎能透过那石头泥土看到院子里的人:“殿下真要囚禁他们一辈子?”
李越倒还没想过这个问题:“留他们在南祁,太平侯可以时时看见他们,不好吗?”
王皙阳垂头片刻,忽然跪了下来:“殿下,皙阳愿意入府为奴,只求殿下将洛无风放回东平。”
李越倒被他吓了一跳:“为什么?”为什么单放洛无风,不提洛淇呢?
王皙阳垂泪道:“无风是家族庶出,本来身份低微,只有经济之才,却无仕进之路。皙阳去国前曾为他在户部谋得一个主笔之职,虽然屈才,于他已是难得之机会。如今殿下不必说拘他十年八年,只消半年不归,这位置也就丢了。以他的出身,再想仕进便是难上加难。无风虽不敢与殿下相比,但同是男子,谁愿空有才华却默默无闻消磨一生?恳请殿下能体会一二,允许无风回国。皙阳愿意放弃太平侯的爵位,到殿下这里来顶替他的活计。”
李越稍微怔了一下。王皙阳这个太平侯的爵位虽然掩不了他质子的身份,但毕竟有奉禄有地位,而洛无风却是个阶下囚,相去何异云泥?何况洛无风目前又没有xing命之忧,王皙阳为什么愿意做这么大的牺牲来换得他的自由?还是他明知李越不可能答应他,只是故做姿态而已?
“太平侯未免太夸张了吧?不说别的,就说他做的这活计,太平侯顶替得了么?”
“殿下,东平男子都会做木匠活计,皙阳虽然生长宫中,但男学斧凿,女学纺织,都是必修之课,所以这修车的活计,皙阳也会做。”
李越看他迫切的模样不像作伪,真的有点奇怪了:“洛无风和太平侯是什么关系,值得太平侯为他如此牺牲?还是他真是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东平缺不得?”
王皙阳低声道:“殿下,都说‘无qíng最是帝王家’,皙阳生而有幸,出身中宫,兄弟又少,免了那宫闱争斗之事,但说到融融亲qíng,天伦之乐,却始终如有隔膜,欠着一层。无风出身士族,那人qíng冷暖嫡庶之别,其实与皇族实也无异。他自幼入宫与皙阳为伴,名为君臣,qíng如兄弟。若说意气相投,更胜于亲生兄弟。所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出身皇家,这知己更是极之难得。无风于经济一道确有实学,不敢说经天纬地,却也是人中之人,实不该一生为庶出身份所屈。皙阳如今一生已尽于此,只盼无风能出人头地,便仿佛自己也得些安慰。”
李越沉吟了一会:“你起来吧。这件事,等本王冬猎回来再做决定。看在你们朋友qíng份上,本王不在京城之时,准你每日来这般看望他们一次。不过你出入都要有陆绩陪同,可听到了?”
王皙阳低声答了个是,站了起来,道:“多谢殿下,皙阳告退了。”
李越嗯了一声,道:“太平侯好走,本王就不送了。”清平那里也不知怎么样了,都被王皙阳耽搁的。
果然一到清平住的地方,正碰上御医出来,一见李越急忙请安。李越挥挥手叫他起来,问道:“他的伤势如何?”
御医满面喜色,道:“回殿下,卫公子伤势已然痊愈,比下官想的还好一些。下官的意思,已经可以开始服用调养的方子,只是这打熬筋骨之事,却是循序渐进,急不得的。”
李越点了点头。这御医开的方子莫愁已经去准备了,果然是贵重得很,而且有几味药还很稀罕,到现在还没完全弄齐,李越已经把这事托给康梁了。他现在已是初具规模的商会会长,本来生意做的就大,现在更是途径无数,已经答应了十几日内便可将药配齐。算起来从北山回来之后,大概也就可以开始服用了。
清平的屋子里安静无声。李越一进去,他正坐在窗下看书,屋子里好一股虎骨散的味道。李越一眼就瞥见chuáng上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小包袱,不由得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意思?”
清平微微一笑,放下手中书:“殿下散朝了?”
李越点点那包袱:“我问你话呢。”
清平看一眼:“明日冬猎队出发,清平理当前去报到。”这个冬猎队指的是李越那五百军士,名字也是这五百军士自己私下里取的。
李越看看他:“你这是急着跟本王划清界限是吧?”
清平微笑:“清平没有这个意思。何况御医开的那张方子,若无殿下相助,清平怎么可能用得起?若说要跟殿下划清界限,岂不可笑?”
李越眉头这才松开点:“那为何还要去冬猎队?”
清平笑容温柔清澈:“清平愿意领殿下的恩典,但军队里的律令却是要遵守的。”
李越看他微笑的模样,心里的火气烟消云散:“好,那就叫人送你回去。北山冬猎,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清平笑容更深:“是。清平自当尽力,不会给殿下丢脸。”
第63章 北山狩猎
一天半的路程之后,北山近在眼前了。
李越从马车里眺望,忍不住就要赞叹一声:“多棒的一片原始森林啊!”连绵起伏的山脉覆盖着大片的针叶林和阔叶林,一眼望不到边际。低海拔处的阔叶林已经落尽了叶子,厚厚的一层,在白雪下面偶尔露出一点huáng色。高海拔处全是针叶林,虽然隆冬仍是青绿色的,衬着皑皑白雪,在陡峭的山坡上笔直地生长。这里是南祁国内最大的森林,因为在两国边境上,所以有一半是属于中元的。就是这连绵不断根本望不到头的山脉和森林把南祁与中元隔开,两国虽然接壤,却不能jiāo通,从而使南祁不必如其他三国一般,时时忌惮中元的攻击。
山脚下是看守猎苑的猎兵住处,还有修好的猎宫,专供皇帝前来冬猎时居住。猎宫很小,也就是皇帝和几名亲贵可以入住,其他士兵官员当然只能在周围支起大帐。李越以摄政王之尊,本来可以入住猎宫,但因为太后和几位秀女也随行,房子当然只好让给了他们。不过他的帐子是最大最华丽的,双层的皮帐,帐子里点上大铜火炉,地上又铺了皮毡,也并不觉得冷。
柳子丹生长南祁,江河湖泊见过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连绵壮丽的山脉和大片的积雪,简直连眼睛都不够用了。李越难得看见他露出这样兴奋的神qíng,心里也很高兴:“我们骑马去山上跑跑怎么样?”真正的猎场还要往深山里走,近处的山坡上应该没有什么野shòu,跑跑马让他开开心也好。说起来,每天就憋在王府里门也不出,李越觉得要是自己也早受不了了。
柳子丹果然眼眸发亮,眉眼带笑,只差跳起来。李越jiāo待莫愁一声,牵了匹马,跟他一马双骑就跑了出去。
山间的落叶厚如地毯,马蹄踏在上面如踏棉花,连点声音都没有,只听到耳边风声呼啸。柳子丹虽然会骑马,但很少这样急驰过,掠面而过的风是冷的,身体里奔流的血却更热起来,身后的人稳如磐石,是可以一直信赖和依靠的。这些天的抑郁和悲凉似乎都被风带走了,一只雉jī被马蹄惊起,从树丛中扑腾出来,拍拍翅膀往天空飞去,那五色的羽毛让他兴奋地叫出来:“雉jī!雉jī!快she!”
李越的马鞍上是挂了弓箭,可是说到马上she箭,他还真没那份信心。可是柳子丹根本没想到似乎是无所不能的爱人居然不会she箭,一反手已经把弓箭摘下来了。于是李越只好勉为其难地弯弓搭箭。飕一声箭已离弦,果然……没she中。那支箭划出一道弧线,直飞到后面的树林里去,而雉jī被惊了一下,一个俯冲,悠悠然滑翔过低矮的树丛,也消失在树林之后。李越低下头来,正对上柳子丹睁大的眼睛,耸耸肩:“没she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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