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_朱砂【完结+番外】(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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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越一震,紧紧咬住了牙,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人总是要死的,早死晚死,无非……”后面的话终于是没能说出来,他抬头苦笑,“又是王皙阳的消息?是真的么?”

  柳子丹点头。李越怔了片刻,摇了摇头:“他这个大巫神,做得太扎眼了。”抬起头,他近乎哀求地看着柳子丹,“子丹,你让我再去北骁一次,行吗?只要确定他没事,我就回来,再也不管了,行吗?”

  柳子丹凝视着眼前的人。这些日子累得狠了,这人明显瘦了,轮廓更加刚硬,脸上那道伤疤颜色虽然已经淡了许多,却仍明显,比起从前做摄政王时已经大变。倘若不太熟悉的人看到,可能会认不出来。颊边还有些细碎的划伤,是前些日子从山崖上跳下去时被树枝划到的。这人身上的伤疤也不知有多少,有些是风定尘的,有些却是这人自己的。而这些新添的伤痕中,大半都是为了他。益州遇虎,为了抵抗迷药,这人在自己腿上cha了一刀。中元宫中,为了他能戒掉曼陀花之毒,这人抱着他挨过了十天。他难受得狠了就咬,究竟咬在了什么地方,自己也数不清了。凭着一副什么滑板三天赶到东平,不眠不休,连脚底都磨烂了……他忽然觉得好笑:这人脸上这道扎眼之极的伤疤是为了王皙阳落下的,身份从高高在上的摄政王落到一介平民,是卫清平伤的。可是他身上那些在暗处的、看不见的伤痕,却是为了他落下的。似乎冥冥之中自有一种力量在安排。这,到底是讽刺,还是宿命?或者这根本是老天对这人的戏弄——有些事,正如这藏在衣裳后面的伤痕一般,无论他付出了什么,人看不到,也就不知道……他的手渐渐移到那人脸上,手指在下颏处已经浅淡的伤痕上轻轻抚过,忽然觉得心里平静了:他和这人,正如他所说,已经融为一体,骨血相连,真要分开,就是用一把刀子,生生劈开,血流满地,痛不yù生。无论这人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些年过来,他也在这人心上生根了。卫清平所恃的,无非是得了这人的真心,可是这人对自己,不也是一片真心么?

  “你去北骁吧。王皙阳说,北骁丞相这次恐怕是想借着婚姻之事暗算卫清平,你带几个人去吧。”

  李越怔了一下,几乎不太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子丹……我……就这一次,我——”

  柳子丹低头笑了:“就这一次?你舍得?”

  李越心里一紧:“我——”

  柳子丹手指按在他唇上,打断了下面的话:“我信你能做得到,可是……纵然再不见他,你心里也还是念着,永远都不会快活。”

  李越想说话,柳子丹的手指却又压了压,不许他说话:“你把他带回来吧,与其天天猜测你心里想什么,倒不如我天天盯着你们——”说到这里,他自己也不禁轻轻一笑,“不过,这样说来,你欠我的,可就欠得狠了,要怎么还?”

  李越张口结舌,半天才道:“我,我不是要——”

  柳子丹轻轻叹息。说出这些话,他心里似乎空了一块,却又觉得轻松了许多:“你不必说,我晓得王皙阳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手指移到李越脸上那道伤疤上,轻轻抚摸,“他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和你的事,就好像这道伤疤,天天的摆出来让人看见。他把卫清平的消息传给我,就是bī我做个选择……他那点鬼主意,我明白得很——有一就有二,我容了卫清平,就不能不容他。”

  李越表qíng古怪:“子丹,王皙阳——”

  柳子丹轻轻一笑,顺手拧了他一把:“还不都是你欠下的风流债!现在都要我来替你结帐。”

  李越发急:“我——”

  柳子丹噗嗤一笑:“急什么?你敢说他不是你招惹的?”

  李越只有苦笑:“天地良心……”

  柳子丹轻轻叹息:“算了。我知道,无qíng最是帝王家,做了一国之君,就等于斩断了那qíng爱之源。只是人非糙木,又难得遇上你,他王皙阳若不一头栽了进去,那反倒是奇事。他若不想尽办法留住你,也就不是他了。不过,他给得少,也就得不多。他自己也知道,否则,又何必借着卫清平的事来为自己谋划。”

  李越呆坐着不知该说什么。老天在上,他可真的没想过要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啊!柳子丹低头看他,突然起了捉狭之心:“怎么?还不足意?要不然,如意本来就是你的人,连他也一起收了?”

  李越差点跳起来:“子丹,你别开玩笑!”

  柳子丹轻笑:“看你,还当真了?当真想广蓄后宫?美的你!告诉你,如意,恐怕早就是北风的人了。”

  李越惊讶:“真的?几时的事?”

  柳子丹思忖一下:“大约就是在西定那些日子,究竟是什么时候,我又怎么好问?”

  李越不胜欣慰:“这太好了。”

  柳子丹微微蹙眉:“我看北风有些古怪,只怕他……”

  李越倒是十分笃定:“放心,北风虽然有些疯疯颠颠的,却不是那负心之辈。”

  柳子丹瞪他一眼:“是啦!只有你——”

  李越苦了脸:“子丹——”

  柳子丹扭过脸去悄悄笑,转过头来却又故做严肃:“你欠我这些可得记住了,以后当牛做马也得还回来!”

  李越抱住他:“行,下半辈子我就给你当牛做马了。”

  柳子丹理理他的头发:“行了,快点准备去北骁吧,把人平安带回来,我也就放心了。”

  卫清平坐在chuáng沿,静静听着帐篷外牛角号呜呜chuī响,夹杂着人声喧哗,热闹非凡。这是他的婚礼,或者,也就是他的死期。

  今天这一步,他早就想到了。大巫神是个尴尬身份,有神使名份,却无实权,也只有如此,北骁皇族才能容许这样一个高贵神秘的人物存在。可是自他就任大巫神之后,锋芒太露了。北骁幼主继位,最怕有人专权乱政。他虽然不曾乱政,却有专权之嫌。尤其他编造出来的那个“守山人”一族,实在是国之大忌。这些,他都知道,只是仗着政事未定,托明顾不上这一头,过一天算一天而已。只是,想不到托明下手这么快。大概是他在中北边境纠纷中出手太露,引得托明不能再留他。托明向他提亲之时,他错算了一步,当成了缓兵之计,却想不到托明在订亲大宴上就埋伏jīng兵,将他一举囚禁,终于是擒下了这个心腹大患。

  牛角号声愈来愈近。该是新娘的轿子到了。北骁风俗,新人在郊外的华丽帐篷中度过新婚之夜,日出后才出帐拜见父母、宴请宾客。而托明早就对外宣布:大巫神身份特殊,新婚后仍将归入圣山,终生为北骁国民祈福。而他的侄女也将随同隐入圣山。当然,这只不过都是对外的说法而已。卫清平心里明白,新婚之后,所谓的隐入圣山,也就是他的死期。大巫神毕竟在北骁民众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明正典刑当然不可能,何况他所做的事,对北骁皇族来说是隐患,对民众而言却无关紧要。因此这隐入圣山的借口最好不过——既然死了,当然终身不会再出圣山一步。北骁不禁寡妇再嫁,却也有所忌讳,婚礼须在夜间,正好方便他们动手。路是他自己走的,如今好在中元大事已定,他也没什么遗憾,只是,就这样束手就擒,未免有些不甘心。

  轻轻挣一下手腕上的镣铐,听听外面没有什么动静,卫清平从头发里抽出一小段铁片,弯腰在脚上的铁链上锯起来。这铁片是他在囚室的铁窗上拆下来的,实在太窄太薄,锯了几天,仍没能锯断脚上的铁链。不过,铁链上也被锯出了一道凹槽,若是能有块石头砸一砸,或许就能断开。只是北骁人对他防得甚紧,囚禁他的房中连桌椅都没有,更别说石头之类的东西了。不过,现在是在郊外,石头还是会有的,只要他能逃出这帐篷。

  牛角号声已经近在咫尺。当然,新娘不会进入他的帐篷,婚礼帐篷在旁边,装饰得华丽无比,却没人想得到新郎并不在其中。北骁人自然怕他会挟持新娘,谁会真傻到把人送到他这里来?

  手上的镣铐钉在一根木橛上,木橛深深钉在地上,妨碍着他的行动。但好在北骁人饿了他三天,外面又派了数十人把守,想是觉得他已成囊中之物,并没人在眼前盯着他。铁片锯着铁链的吱吱声掩盖在牛角号声中,倒也无人发现。卫清平一面锯,一面不时从门fèng中看看天光。夜已深,再有一两个时辰太阳就会升起,他和新娘将会被送上牛车进入圣山。当然,新娘会从另一条路离开圣山,而他,会是活埋还是砍头,那就说不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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