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手足无措,只道:“那,那……朕……”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高硕才适时轻咳一声,道:“张侍郎,陛下选秀大婚皆是大事,chūn祭更是祖制,此数事用度万不可削减。”
工部侍郎面无表qíng:“丞相说的是。但目下冬税已收过,明chūn按例减税,下官实在无处再去敛钱。再者chūn荒之时,还有军饷用度,下官便有再大神通,也难为无米之炊。”
高硕才等的正是这句话,故作沉吟道:“军饷么?如今京中军队用度也有限,能需多少?”
工部侍郎道:“丞相莫非忘记了?京中军队固然有限,那东平西定二处边界上驻军消耗得却不少,西定边界云州离陆州不远,米粮不缺;然东平边界岭州却是山林之地,米粮银饷所耗必多,下官如何筹措得起?”
高硕才恍然大悟,向小皇帝道:“陛下,东平西定二国归属已有数年,边界平安无事,军队虚耗靡费,恐怕终要有所举措才是。”
小皇帝显然没有听明白,嗫嚅道:“丞相的意思是……”
高硕才道:“臣的意思是,西定边界驻军银饷所耗尚少,但东平边界因长王子为质,太平已久,米粮又难运输,不如裁剪军队人数为好。”
李越从一开始就在暗暗偷笑,果然这离间之计成了,韩扬今日不曾上朝,倒正好便利了高硕才挑起战端。不过高硕才虽然说得有凭有据十分合理,但出发点却是私人利害。为了个人私利,便轻易提出裁军的重大方案,此人显然不是个公而忘私的角色,做这个丞相实在是不合适啊!
高硕才此言一出,大殿中立刻乱了起来。裁剪边界守军,这是件大事,何况此时正值皇帝选秀,高怜与韩子凤一同入宫,必定要争皇后之位,这事大家都知道,不免都要怀疑高硕才是在以公谋私,焉能不议论纷纷?周凤城首先道:“陛下,削减边界守军,兹事体大,陛下还要三思而后行。”
高硕才微微一笑:“周中书,你可知chūn耕乃民生所系,水利工程今冬若不能完工,明chūnchūn旱,难道还要殿下再去赈灾不成?”
周凤城微愠道:“丞相,凤城自然知道chūn耕乃国之重事,但亦不能因此随便削减守军,剜ròu补疮,岂是明智之举?”
高硕才哦了一声,道:“那依周中书高见,该如何办理才能令国库银两足敷使用?”
周凤城心里想的其实是削减选秀和大婚甚至chūn祭的开销,但这话当着小皇帝的面又怎么好直说?高硕才也知他想的是什么,愈发悠闲起来,道:“敢qíng周中书并无良策,只是批评他人而已,这倒方便了。看来这中书令一职,当真是口舌之位了。”
周凤城脸色微微一变,咬了咬唇,朗声道:“此事并非无计,陛下请恕臣直言,如今之策,当从陛下起始,厉行节约,选秀及大婚一者可简,二者可延,chūn祭只是形式,心诚则灵,更不必靡费——”
高硕才不等他说完,当即变了脸色:“周凤城,你大胆!陛下大婚,封后只此一次,岂能糙糙了事?chūn祭更关乎天下民生,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如此不敬,难道是要上天发怒,罪及民生?你可承担得起?”
周凤城气得面色发白,冷笑道:“丞相说得好!举头三尺有神明。下官是否不敬,自有上天天眼。丞相究竟是什么心思,怕也瞒不过往来神明!”
李越用力一咳,满殿顿时安静下来。周凤城满面怒色,也不入列,还是李苌将他扯了回去。李越扫了一眼满殿官员,缓缓道:“丞相所言,诸位意下如何?”
周凤城第一个就想开腔,被李苌用力拉了一把,被高硕才这边的人抢了先,纷纷表示赞同。不过这几人话说得都十分圆滑,真要挑刺也难,更气得周凤城面青唇白。李越看看他,笑了笑道:“嗯,既然诸位都赞成,这事,还要请皇上说句话才行。”
小皇帝到这时才刚刚听明白是要削减守军,听双方都在陈说利害,哪里弄得明白,没想到这话一转就转到自己头上,当即结巴起来:“这,这,朕,朕……”
李越微微一笑:“周中书方才所言甚是,兹事体大,皇上还是要好好思量才是。依本王看,今日到此为止,倒也不急在三日两日,皇上看如何?”
小皇帝自然巴不得如此,连连点头。李越一挥手:“散朝。”
第48章 方家有女
“殿下,周中书……”出了英元殿,李越刚要上马车,背后传来清平低低声音,回头一瞧,周凤城正和陆韬搅成一团,一个拼了命也要往这边冲,一个偏不让他过来,到底周凤城是文人,陆韬使上一半力气就将他生生拦住,两人正在吵得不可开jiāo。
李越笑笑,向周醒道:“去告诉周中书,英元殿外不是争吵之地,要吵,回府上去吵。再有擅自喧哗者,立斩。”周凤城虽然不怕死,陆韬也会把他拽回去的。
清平眉头微皱:“殿下,这——周中书为人刚烈,只怕……”
李越看他一眼:“怕什么?怕他死谏?那周凤城就是个呆子!”陆韬也是。
清平垂下目光不再说话,李越闲闲靠在车厢锦垫上:“你觉得高丞相所说裁军之策是否可行?”
清平沉默许久,才慢慢道:“殿下连年征战,为的是扩展南祁疆土,使我可与中元北骁抗衡,庶几三方各有所忌,不敢轻易挑起战端。以此看来,战非为战,乃为不战,此为大势,故而裁军一策,日久必行。然而丞相此次提出削减东平边界守军,虽然言之有理,却是为个人恩怨,若皇上就此言听计从,恐怕岭州守军不服。”
李越哦了一声,笑眯眯道:“那依你看,国库的事该如何设法妥当?”
清平谨慎地道:“周中书所言为正道。我国多年征战国库必然空虚,此次陛下选秀耗费颇奢,上行下效,开支巨大。如今非常时期,确应自内宫起厉行节约,以为全国表率。我南祁千里沃野,出产丰富,若全国上下努力经营,节约开支,不消三年,国库必能丰盈。至于削减东平边界守军……诚如丞相所言,太平侯在京中为质,其为东平长王子,当可令其有所忌。但太平侯为人多智,恐难久居阶下。东平与西定不同,并无争位之事,又难以内耗。依清平看来,东平方是我国大忌。若真要削减军队,则削云州胜于削岭州。”
李越看着他,微笑道:“清平,你可知道,如今太后将韩子凤选入宫中,为的是什么?”
清平微微一震,低声道:“为倚仗外戚,丰满羽翼。”
李越笑眯眯道:“原来你也知道。那你也该知道,如今南祁国内,能与陆将军的腾龙伏虎军相抗衡者,唯有武威将军的韩家军。你建议本王不削减韩家军而削减云州守军,会让人以为你和韩扬有什么瓜葛的。”
清平低下了头,半晌才轻声说:“殿下也以为,清平是因为与韩将军有所瓜葛才这般说么?”
李越怔了一会,硬着心肠钉了一句:“你是么?”
清平抬头呆呆看着他,似乎想分辨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半晌又垂下眼睛,淡淡道:“在殿下一念之间。”
李越很想一拳捣在车厢壁上。无论清平这是不是以退为进,他都没法回答。车厢里陷入一片死寂,幸好周醒及时回来:“殿下,周中书已被陆将军带回将军府去了。”
李越吐了口气:“好。回府。”
马车里再没人说话。李越闭目养神,心里却在核算着回去要询问一下莫愁府中的开销,看节约一下能节约出多少来,好拿这个标准去要求小皇帝。他琢磨着,如果真是韩扬劫了铁骊的粮库,那么太后多半就不会在这个裁减粮饷的问题上过于固执,可能会换个其他的要求大家做笔买卖。反正有了那批粮,即使工部减少了军饷,韩扬照样可以养得起军队。太后现在还在对高家表示好感,应该不会马上翻脸。比较可能的是借国库空虚的理由提出延期封后,一来表示了皇上的态度,二来争取了时间,一举两得。李越现在考虑的是,要不要答应延期封后?如果延期,当上皇后的肯定是韩子凤,但是据他在红妆宴上看到的,韩子凤根本还是个孩子,又野惯了,虽然生气勃勃,可是不合适做皇后。如果不延期,做皇后的很可能就是高怜,这个女孩子本人好不好不说,主要是有个高硕才在背后,难免以权谋私,也不合适。那究竟谁当皇后才好呢?
马车突然猛地停下,周醒大喝一声,似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在勒马。李越身子一晃,幸好及时稳住,差点一头栽到对面车厢壁上去。探头一看,马前跌坐了个瘦瘦的少年,周醒正怒斥:“不长眼睛么?一头扎到马车前面,想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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