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事,到这里告一段落。关于他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墨存成亲,有童鞋说,这样看起来跟他前后xing格不符合。
对此,某水的解释是:第一,皇帝和我们大家一样,是一个复杂的个体,他并不是只有一幅冷酷的帝王面具,他知道对付不同的臣子,该表现不同的模样。他也是会温柔,会甜言蜜语,会海誓山盟的人。但是,这些都有限度。我一直在写,皇帝是真的爱上了墨存,可是,不同人所能付出的爱,是不一样的。皇帝只能爱那么一点,那一点爱很真实,可也很有限。历史上的帝皇,从来都不是只懂得一味冷酷qiáng权,相反,怀柔示弱也是一种策略。在皇帝与墨存的对话中,他的深qíng款款,也是一种策略,而他再柔qíng似水,也不会说“我愿为你付出一切”这样的话。他的分寸掌握得很明白,跟琼瑶剧里的酸话,应该有本质差别。
第二,就如秦公公说的,墨存成了亲,可也还是皇上的臣子。那么为何皇帝还是不能接受墨存成亲呢?原因很简单,这个婚事不是他主动赐予的,而是墨存设计促成的。他的皇权\尊严\占有yù均被冒犯,更重要的是,此前皇帝自觉,自己已经在表达自己的爱意了,墨存居然毫不领qíng,居然还用婚宴设计要逃开,这种失落和挫败,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他的伤心,是一种复杂的伤心,不单单是自尊受损,还有qíng感遭到挫折,更有因为对墨存的了解,知道此后那人再也无法全心臣服于自己的不安和恐惧。所以他说他“不甘心”。
第105章
一行人如萧墨存所指点那般入后花园,过回廊,来到一处偏僻角门,一路上果然并无遇到多少阻挠,纵使有一两对巡夜或往前厅传东西的仆役,他们略于一旁一避,也没惊动旁人。到得角门之处,轻轻一跃,便即得出,拐过一旁窄巷,早已停妥一辆灰扑扑的马车。赶车的人戴着遮住脸庞的斗笠,见了他们,略一点头,打开车门,赵铭博将萧墨存仔细放下,送入车厢之中,红绸将抱着的小孩扔在驾车人一旁,自己跃上车,与赵铭博道:“走吧。”
赵铭博点头,坐到车前另一旁,车夫马鞭一扬,马车随即跑了起来。
那马车里外一径朴实无华,红绸弯腰进了车厢,见萧墨存伏在硬邦邦的木头上,正勉力爬起,心里一软,鬼使神差地过去一把将他扶起来,口里数落道:“怎么还病成这样?你不是深受那狗皇帝喜爱么?宫里的御医一大堆,都治不了你?”
萧墨存喘了口气道:“治得了人身,治不了人心,有什么用?”
红绸皱眉道:“什么人身人心,你这个鬼样子,回去了首领还不得心软,说不定不忍罚你,那跟底下弟兄们就jiāo代不过去,你还不是让首领为难?”
萧墨存一呆,苦笑道:“你放心,我断不会让他为难便是。”
红绸心下有说不出的烦躁,索xing闭嘴,只听车外马蹄哒哒作响。她不说话,萧墨存自然也不会开口,车厢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红绸一向快意恩仇,说一不二的江湖女儿xing子,如何受得住这种氛围,一扭头,正见萧墨存苍白着脸,一双美眸空dòng地看着前方,却有说不出的忧伤和绝望。她心下一凛,舔舔唇,没话找话地道:“诶,你要不要喝水?”
萧墨存似乎充耳不闻,那一张难描难画的脸上,只余空泛和无奈。红绸一阵烦闷,一锤车厢壁板,喝道:“别一幅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样子行不行?也不是一定会重罚你,虽说整个祸端都是由你而起,可大伙也有眼瞧着,你那段日子病得都快一命呜呼,哪里有jīng神兴风作làng?首领明察秋毫,会给你个公论的。”
萧墨存茫茫然地转头,看着她,忽然一笑,宛若盛开瞬间即会凋谢的昙花,轻声道:“你也说了,整个祸端由我而起,无论如何,我都难辞其咎。”
红绸一愣,咬了唇,支吾道:“你,我,我也没说错你不是?”
“是啊,你没有说错。”萧墨存微微闭上眼,长长的睫毛毫无生气地垂了下来,喃喃道:“你说的何止没错,简直一针见血,入木三分。”
“什,什么?”红绸心中浮起一种奇异的不安。
“你说得很对,”萧墨存睁开眼,黯然道:“我一直不太明白,或是不愿明白,自己对凌天盟而言,到底有何作用。你一语点醒了我,原来,我的作用居然如此之大,好比催化剂,呵呵,我还真他妈是尽忠职守的催化剂啊。”
“你在说什么?什么作用,什么什么剂?”红绸疑惑地皱起眉。
“你不用懂这些,你只需相信你的首领,跟着他走就成了。”萧墨存疲倦地调转视线,轻声道:“红绸,你与我相识不长,却是肝胆相照的朋友,只可惜中间隔了这么大一场变故,我们,再也回不去从前的qíng谊。”他略为停顿,道:“可是,我心里,却很是遗憾。”
红绸眼眶有些红,掩饰着咳嗽一声,道:“这会子说这些作甚?你放心,来时首领嘱咐了话,多是如何顾着你的身子,他心底,还是有你。”
萧墨存苦涩一笑,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倒宁愿,他心底,从来没有我。”
车子行驶得又快又稳,只是车内颠簸,又无垫裹之物,萧墨存颠得浑身骨头都几yù散架。他一贯锦衣玉食,出个门底下奴役成群,何时吃过这等苦?更哪堪此刻身子已到qiáng弩之末,若不是有一个见沈慕锐的信念苦苦支撑着,早已捱不过去。因此一出了城门,他便开始发热,众人匆匆赶路,生怕身后有追兵,哪里顾得上他的身子?萧墨存自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决不会主动诉苦,因而待到红绸发现之时,他已经烧了好几天,整日昏睡不醒。
他身子如何脆弱,红绸等人伺候过,自然知道。沿途条件简陋,哪里有寻医问药的可能?他们个个心里着急,纵然对他有猜忌怨恨,却也毕竟有先前相处的qíng分,更何况,谁都摸不准沈慕锐对萧墨存的态度,此番将他虏回凌天盟,到底是罚是爱?万一让人在途中出了纰漏,他们谁也担不起这个罪名。
红绸无法,只得将小宝儿扔进车厢,与他一道轮着照顾萧墨存。小宝儿脑瓜不灵活,也想不出什么新鲜的骂人话来。可他认准了红绸一gān人是坏人,眼神行为,常常透着戒备。他又相当忠心耿耿,只要对着萧墨存,任何小事都绝不马虎。哪怕红绸递过来的一碗水,他也要先自己喝了,没事方喂萧墨存。为给他退热,小宝儿一连用了好几个民间的土法子,却没曾想倒有了效果,萧墨存在他的悉心照料下,渐渐退了烧,略有些起色,也能慢慢起来吃些东西。
自出京师后,萧墨存便将自己埋在一chuáng厚重的棉胎下,不听不看,对沿途种种,绝不好奇,哪管车外是关山飞度,抑或流年等闲,他只昏睡自己的,连小宝儿,若非必要,也约束着不叫他下马车一步。他这么做,赵铭博等人瞧了,自然明白其避嫌的用意。只是之前大祸已经酿成,此番作为,却也不足以取信他人。世上的事qíng往往如此,出了变故祸乱,众人不擅长从自身寻找缘故,反倒习惯于将责任推到某一个人头上,似乎一两个内jian的名字,或是一两个敌人的姓名便足以解释所有一切。聪明人个个如此,只有小宝儿这样的笨孩子凌天盟所遇部众明显的仇恨和敌意忿忿不平。他不明白前因后果,只认准自家主子是好人,好人还被一群坏人折腾得病上加病,那群坏人,自然是坏上加坏了。
往后几日,马车越往南走,天气便越显暖和,二月迎chūn花的嫩huáng花蕊,在冰雪初融之间,顽qiáng地露了头,显出点点生气。这一日,车行到一处松柏林中,车夫下车寻水,赵铭博进林子打野shòu,红绸烧火做饭,小宝儿乖乖地蹲在火旁熬药,他瞅着火候差不多了,遂拿厚棉布垫着将药罐解下,倒入瓷碗之中,拿棉布裹着,双手捧了,小心翼翼朝车厢走去。忽然眼前一花,脚下绊到一物,只一下,整个人朝前扑去,一碗滚烫的药汁,顷刻间连碗洒落在地。
小宝儿“啊——”的一声尖叫,顾不得膝盖手肘摔得甚疼,爬起来扑向那晚药,却早已倾洒殆尽,小宝儿眼圈一红,犹来不及心疼那好容易配来的药,抬头却见三四个彪形大汉不知何时呈环形默默围了上来。乡下孩子,打小便是满山满野地乱窜,见过冬天饿坏了的野láng出来觅食,那贪婪凶狠的眼睛,便是过了多年也难以忘记。小宝儿注视那几个人的眼,便如野láng一般凶狠,隐藏着浓厚的恨意,似乎下一刻就会扑上来将自己撕咬成碎片。
他害怕得往后缩了缩,却听得旁边一声清叱:“住手!你们是哪个分舵的弟兄,要gān什么?”
小宝儿侧过头去,却是红绸丢下烧火棍,急急忙忙地扑了过来。
“红绸大姐,那妖人可是在车里?”为首一名汉子拱手问道。
红绸脸色一变,喝道:“什么妖人,我等只是奉首领之命采办东西,莫非这也要与你们报备不成?”
“可兄弟们听闻的是,红绸大姐此番上京擒拿那害人的妖jīng,兄弟们个个家中有人被那妖人害死,此番不为其他,只为报仇,请红绸大姐相让。”
“放肆!”红绸怒道:“别说此刻车中无人,便是真有那人,也得凭首领定夺,总坛被毁,家破人亡的何止你们几个?若个个均无视盟规,肆意寻仇,我凌天盟岂不与绿林糙寇一般无二?还不快快退去!”
那汉子冷哼一声,道:“都说红绸大姐与那妖人jiāoqíng匪浅,今日一见果然不出所料。有没有人,还是让我等搜搜再说。奉劝您一句,与其撕破脸,不若先退避一旁,待兄弟们报了仇,割了那妖人的脑袋,自然来盟里领罚认罪,如若不然,休怪我等不念同盟之谊!”
“反了你们!”红绸怒极反笑,道:“我倒要看看,几位分舵的弟兄如何让我让开?阿博,赵铭博——”她高声怒喊:“你死哪去了?人家都挑到门前了,还不快滚过来!”
树林深处渺然无声,赵铭博才刚去猎野食,显是隔得远了听不真切。红绸有些变色,却仍挡在马车前头,冷笑道:“想要搜首领的车子,先问问你们有几个胆子吧。”
那汉子喝道:“如此,兄弟们就得罪了!”他一挥手,身后几名大汉缓缓围上,脸色沉凝,脚步稳健。红绸心底暗暗喊糟,此番凌天盟遭遇洗劫,剩下的部众,却是往日中jīng髓的jīng髓,身手自然不凡。她一个女子,所学武艺,不过为防身而已,对付一人尚且吃力,更那堪是四五人之多。可要让她将车内的萧墨存jiāo出来,却是万万不能,就如同她会毫不犹豫斩断萧墨翎的手指头一样,在她心底,即便萧墨存再不好,可那也只能由沈慕锐来处置,轮不到其他人多说一句。今日见难以讨得好去,却仍缓缓抽出腰间佩刀,只盼着能支持多一会便是一会,最好能支持到赵铭博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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