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泽一顿,佯装未有听懂一般扬起小脸。
“不必怎样,我不累,这些活儿其实我都能gān。”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避过了话的锋芒。只是祁明夏仍旧执意,他低声说:“芊泽,你这样太辛苦了。祁胤的存亡并不是你的责任,你只是一个女人,若是爱他,你并没有错。”
芊泽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沉默了须臾,却说:“可是他是一个魔鬼。”
“他是一个魔鬼,但他却有悲惨的过去。芊泽,他这么恨,也是有他的理由的。”
祁明夏在知晓一切真相之后,虽无法认同祁烨的所作所为,却对他再也恨不起来了。祁烨是个bào戾残忍的君王,却依旧是一个可怜人。而自己亦是可怜人,不仅无知的活了这么多年,还亲手杀了明月,那个未曾相认的孪生弟弟。
明夏是恨的。
因为这恨,他才了解了祁烨。世上本就没有完完全全的黑与白,事实的真相总是介于黑白之间,朦胧成纠葛人心的灰。
“芊泽,不要恨他。”
明夏淡淡的语色里,却带着沉重的分量。芊泽听罢,微微一叹,嘴畔勾起一抹淡定如风的笑意。她不再看向明夏,而是远眺那大漠无垠的苍穹。那天太高,仰起脸便顿觉自己的渺小。而芊泽却已然这样固执的站在,紧紧守护自己的一方恋土。
“明夏,我从来都不恨他……”
她眯眼,瞳仁通透似玉,像镜子一样清澄。
“我无法去恨他,恨他,不是我学的会的。”
她试过去恨他,可是她办不到,她试过去逃避,但亦不过自欺欺人。
爱种在她的心底,扎进去了就怎么也拔不出来。物换星移,物是人非,她却还惦念他那张迎风而展的笑容,和他轻轻唤她的声音。
芊泽言罢,明瞳微眯,有一缕浅伤在她的眸底搁浅。
而明夏却心中一紧,他不理解道:“既然不恨他,为何又一定要与他做敌人?即便无法接受残bào的他,但亦不至于要势不两立。芊泽,难道你是因为我们么?”芊泽的改变太过明显了,从前弱小的她,变得勇敢而坚qiáng。她为了抵制祁烨疯狂的行为,甚至学会撒谎,学会威胁,学会了以前的她都不可能会的一切。但是这样的坚qiáng,更令人心疼,更令人不安。
明夏想时,眉宇间不知不觉已沁出点点哀伤。
芊泽拂了拂被风chuī乱的鬓发,她侧过脸来说:“有因为你们,但更多的却是因为他。”
明夏,祁澈,刘钦,云翘在这些日子过后,都已是芊泽心中珍视的人。保护他们,也是芊泽想竭力做到的。但是,她改变这么多,更多的却是因为……
“我想帮他。”
芊泽清眸里跃过一丝神采,那璨然一瞬的光芒,仿佛正是她心底的明灯。她紧紧抱着这微弱的明灯,照耀她的前路。所以她才不退缩,不害怕。
“帮他……?”
祁明夏黑眸一瞠。
“嗯。”
芊泽轻轻颔首,又说:“我知道明夏你想要和我说什么。其实我都知道,祁烨的一切我也都知道。”
“你都知道?”
明夏惊骇出声。
“嗯,你,明月还有祁烨的一切,我都知道。端睿王爷早在我出行愈城前,就已告诉了我。”芊泽平淡似水的说来,没有半丝波澜。而明夏却吃惊不小,他万万没有想过,父王会把这些秘密都告诉芊泽。
仿似瞧出了明夏的疑惑,芊泽莞尔一笑:“其实端睿王爷和明夏一样,都是十分温柔的人。他也瞧出了我的变化,想告诉我,不要恨他。可是那个时候,我就和王爷说过一样的话,我说我并不恨他。”
芊泽轻眯起眼,那瞳仁里深藏的光芒在这一刻,愈演愈烈。
记忆里,那个魁梧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坐在芊泽面前。他们之间隔着一盏昏暗的烛火,在风中一跃一跃,似要灭去。长久的缄默后,端睿王亲提起壶来,亲自为芊泽斟了一杯茶。茶香四溢,芊泽握着暖融融的茶杯,只道:
“谢谢王爷。”
端睿王惊异于女子的波澜不惊,仿似自己刚才所说到事实,她早有预料一般。他不禁问:
“我以为你会很激动。”
他以为她会哭。
可她没有,她的眸底有着哀恸,却没有过多的震撼。
“这确实很令人震惊。”
芊泽抬起眼,点了点头。端睿王却又说:“你是聪明的女孩,应该知道我把这话告诉你,是个什么原因。”他目光露出一丝恳求,又说:“那孩子太苦了,我无法阻止他,请你把真相告诉他,告诉他,他的母亲一直都爱他,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说到祁烨的母亲,那个他深爱的女人,他眸底的悲伤又溢出几分。芊泽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拜托你了。”
高贵如他,端睿王却在这一刻,对着芊泽郑重低头恳求。
“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
“我不能答应你。”
芊泽突兀的打断他,端睿王一惊,错愕的抬起眼来。芊泽面容恬淡,他无法揣测她的心思,于是道:“你莫不是……在恨他?”
芊泽莞尔一笑,摇头。
“我不恨他。”
端睿王无言以对,芊泽又说:“相反的,我爱他,像当初一样的爱他。”
“那你……?”
“可是我不能告诉他,她的母亲还爱着他。”芊泽没有等端睿王说完,便又否定到。她望着端睿王极为不解的神qíng,又嫣然一笑。
“王爷,我相信你是爱烨的,但是,你不懂他。你不懂是什么支撑他一直到现在,是什么让他痛不yù生,是什么让他无法回头。如果你在他濒临癫狂的时候,告诉他一切都不是他想的那样,他做的一切都是枉然,你想过他会怎样么?”
端睿王一怔,面色一青。
“他是那么那么的悲哀,因为杀了那么多他爱的人,他亲近的人,他已恨透了自己。你难道还要让他,更恨他自己么?”
芊泽深深望着对面的男子,她的声音像凿子一般,句句刺进他的心。
“王爷,你想挽回祁胤的江山。可你有想过……”芊泽薄唇轻咬,有股哽咽在她喉管里化开。
“他该怎么办么?”
……
……
祁明夏完全怔住了,他立在原地,听芊泽说着:“所以,我不能答应王爷。”
“因为,我得救他。”
救他……?
祁明夏黑眸微瞠,紧紧凝视面前的女子。
“以前我爱他,却不知怎么才算爱他。我把他分做两个,但其实那是不对的。我只贪图他的美好,却不曾救赎他的黑暗。我根本不懂怎么去爱。”芊泽又侧过脸去,目光温澈的望向远方。
“他是那么的孤独,彷徨,无助。他比任何人,都来的恨他自己。他一路走来,踏过成千上万的尸骨,即便有一天世人都原谅了他,可他却不能原谅自己。这样的他,该怎么办?”
芊泽蹙起眉,像是感知到了祁烨相同的心痛一般,不自觉的把手搁在胸前。
无数个夜里,她辗转难眠,她一遍遍的问自己……
该怎么办?
“他只有一路走,一路跌跌撞撞的向前走。他不晓得前面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只是无从选择,无法阻止已是绝望的自己。”芊泽眉眼一红,已有泪在眼眶里些小翻涌。
“所以,如果他无法阻止自己,那么……”
她抿唇一笑,悲凉却凄美。
“就让我来吧……”
去做自己无法做的,去说自己无法说的,只为了竭尽全力的去阻止他。原来,当一切都已穷途末路时,敌对竟也是一种爱的表现。
祁明夏生生在原地恍然半晌。过遭的一切,芊泽的一切都在这瞬回放,脑海里她柔婉馨美的嗓音也随之萦绕不去。他恍悟过来,原来她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他。
“芊泽……”
明夏百感jiāo集,听了芊泽的这席话后,不知怎么的他竟感到如释重负。
芊泽转过明眸,望着明夏。
“会有出路的……”
他笑了起来,黑眸澄净,明媚似夏。
“你的爱,会给他一条出路……”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战争
天烨十一年,成熵进犯。
虽是早有预料,但战事的惨烈依旧让人目不忍视。从边国四面八方聚拢的三十万成熵大军,在一夜之间血洗丘都,驻扎的一队散弱伤兵全军覆没。由此,丘都沦陷,昔日的整个边国已被成熵收入囊中,而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便是直破祁胤。
翌日,经历一夜血战的成熵,耐不住蠢蠢yù动的野心,已领兵出丘都。
成熵人自信满满,势在必得,三十万大军竟倾巢而出,直bī愈城。那黑压压的一片人,像蚂蝗一般急速袭来,天空顿时黯淡,乌云压顶。
而大军的前路,祁明夏的大军也已整装待发。由于昔日毒气侵犯,他的二十万大军只有十万人能调动出战。以一敌三,几乎是葬送般的战役。但是那浩瀚一片的人群中,竟没有一个人面露惧色。他们手执长矛,巍峨如山的挺立。
七位将领,个个面色决然。
而当中一位黑甲男子,气势尤为bī人。那鳞甲被雕磨的极亮,在大漠血色的太阳下,泛着刺眼的金光。殷红的祁胤大旗被握在他的右手,随着他的大氅一同翻飞。厉风似狂,呼啸而过,那似声音掠过耳边,更似一种凄厉的悲鸣。
大军中鸦雀无声,静的令人心怵。
蓦地,那脚下的大地似在隐隐跃动,而紧随其后的是铮铮骇然的一片马蹄声。天际的尽头,有一道血色的长线浮现,它速度极快,似汹涌澎湃的làngcháo,瞬间便要吞没一切。而站在他们前面的,是一片决绝深沉的黑。
成熵军穿的是红色铠甲,那红鲜艳异常,就如同人血一般。而那人马袭来时,竟也让人不经意的嗅见血腥之味。黑甲之军中,每一个人都知道血战即将开始,他们一旦踏入,就没有想过要退缩。
因为,他们是以死守卫祁胤的战士!
祁明夏神qíng凝重,眸如刀刃般犀利。他忽的把手中的大旗一伸,高高举过人头。那大旗招展在天空下,艳的像一颗灼烈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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