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烨伫立在风中,凌乱的长发随风招展,他闭着眼,俊眉轻蹙。
“办妥了么?”他暗哑的嗓音,毫无温度。
“人马已聚集在愈城,随时恭候主上的谕令。”莫殇即刻作答,但下一刻他又吞吐的yù要出声:“主上……”
祁烨缓缓睁开阖着的眼帘,瞥了莫殇一眼:“怎么?”
“主上当真要这么做么?”
经历了许久的挣扎,莫殇仍是问出了口。他神qíng悲痛,像是有什么从他的灵魂里分割出来一般,他说:“主上难道真的认为,这样做就能宣泄仇恨么?暗烩教对于主上来说,就这么轻薄,只是用来复仇的工具么?”
祁烨长眸微眯,久久不说话,莫殇只得喟然一叹。
两人站在轩域楼楼项,其下乃是人去营空,满目疮痍的右翼军营。祁烨一直看着它,目光平静而恬淡,蓦地,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墨蓝的锦囊。
这个锦囊分外娇小,且因为久经风霜而破损不堪。它没有华丽的外表,但一针一线却透露出主人玲珑的心思。或许,她已经忘了它,把它遗落在记忆的一处。可是,他却记得,他记得那锦囊里微微酸甜的香气。
梅子的香气。
那是第一次,他觉得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如此美味。那个雨夜里,他悄然拥她入睡,他偷吃她锦囊里的梅子,她却浑然不觉。而之后,他一直暗暗珍藏着这个墨蓝的小锦囊,在想她的时候,悄悄吃一颗。
梅子早就没了,而时过境迁,那美好的味道已随风而散了。
可他还固执的留着。
莫殇站在一旁,微有诧异的注视祁烨,他不明白他怎会对着一个破损的锦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笑时蹙着眉,眸底悲伤四溢。
“主上……?”
莫殇忍不住开口一唤,祁烨这才缓缓抽离视线,转而看着莫殇。
“我有一事jiāo付于你。”
祁烨眉宇间平和温然,竟没了戾气。
“主上你吩咐。”莫殇赶紧又是一拜,俯首领命。祁烨却缓缓而郑重的把那墨蓝的锦囊jiāo给莫殇,他说:“替我把它……”
“jiāo给她。”
※
翌日风和日丽。
营寨里的气氛却异常凝重,刚刚好了一些的芊泽游走在帐篷之间,看军士扛着藤编的担架从道旁经过。虽然首战告捷,成功镇住了成熵人嚣张的士气,但西营里却不免死伤无数。看着这般凄惨的场景,芊泽的心不免隐隐作痛。
“芊姑娘。”
此时有一个矮个的兵士绕过地上的伤兵,冲着芊泽一唤。
芊泽眨了眨眼,问道:“什么事?”
“有个人在营寨外送了个东西来,说是要给芊姑娘的。”那矮个的将士据实说来,芊泽心中泛起连连疑惑。
东西?什么东西,谁能在这个时候送东西给她?
芊泽颦起秀眉,怀揣着巨大的不解,狐疑的接过那将士手里的东西。她先看了一眼,只是无动于衷。这不过是个墨蓝色的锦囊,而且还破损不堪。但为什么她却觉得它格外眼熟呢?她在哪里见过……?
突地,脑间闪过电光火石,芊泽神色大变。
她攥着手里的锦囊,放在眼底死死打量。她看了许久,清眸里跃过无限的不可置信,她把它从头到尾都打量透了,最终确定。
这真的是那一只锦囊。
她在一个雨夜里丢掉的锦囊。可是,为什么它又会在此时回到自己这里呢?当时是谁捡去了它,是谁把它藏了这么久,又是谁还给了她呢?
答案只有一个。
芊泽呆若木jī的杵在原地,思绪浑浑噩噩。
是他么?当初是他捡到了这个锦囊,是他珍藏着它么?这里面的梅子,是他吃的么,而如今物归原主也是他做的么?既然保存了它,又为什么要这个时候,还给自己呢?
它预示着什么?
芊泽捏紧那锦囊,心中百感jiāo集。莫不是他把它还给自己,证明已不再在乎自己,一切都已过去?
想到此处,芊泽顿时心如刀绞。她不敢再往下想,只得悄然的把锦囊揣入怀里,她和那矮个的将士道了声谢后便兀自返回自己的营帐。
接下来的数日,那锦囊一直携带在身,不曾拿下。她反复的摩挲那已泛白的边角,感受它的一针一线。她枯坐在营帐里,看着那锦囊一坐便是一日。云翘来看过她数回,心里也觉得蹊跷,但却没有多问。
此日夜间,风声大作。芊泽刚把帘幕拉近,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拨熟悉脚步声。她循迹望去,但见刘钦与夕岄两人步履匆匆,面色凝重的从她帐前路过。芊泽忙不迭喊了一声:
“出什么事了?”
夕岄见到是芊泽,稍有错愕,刘钦在一旁说:“我们还不知,但却听说是大事,我两人正yù赶往将军的营寨商讨。”
“大事!?”
两个字敲在芊泽心头,令其阵阵发怵。她走了出来又说:“可能带我去?”
芊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觉得此事一定跟祁烨有关。夕岄瞧出她急迫的心思,却说:“你身子刚好,怎能cao心?先休息再说吧。”
“我没事,身子已经好了。你带我去,我要去。”
芊泽无法坐视不理,qiáng硬的要尾随而去。
刘钦见此,上前说到:“你们带她去吧,不然她不会心安,想必将军也不会反对的。”夕岄本是两难迟疑,但他见芊泽双眸充满期待,也不好再反驳。便带着她一同去前去明夏的军帐。
此时的营帐内已围坐有十余名大将,祁明夏位于大座,一臂支在膝盖上俯身望着一筹莫展的众人。帐外将士报过刘钦等人的名,便见二男一女掀帘而入。明夏一间芊泽亦来了,俊庞一震,上前说到:
“怎不好好休憩?”
芊泽脸色苍白,体弱气虚的模样令人心生怜惜。她说:“不碍事的,将军莫要担心。”说罢,她微微环顾了四周,凝重的气氛令她隐隐不安,她又问:
“出了什么大事了?”
“先坐下吧。”
祁明夏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转身回到座位。芊泽三人坐下后,帐内有一刻的静谧,蓦地王易从座上站起,说到:“将军,如今只有兵分两路了,一队去索魂谷抵御皇帝的偷袭,一队前去丘都外沿,迎战成熵。”
他说罢,众将领里已有数人点头,纷纷表示同意。但明夏却蹙眉,冷声道:“这未尝不是个办法,但是胜算又有几多呢?”
明夏问罢,帐内顿时一片肃静。刘钦刚来还不晓得局势,他耐不住xing子道:“到底发生什么事qíng了?”
王易望向刘钦与夕岄,抚须说到:“刚才接到了愈城密探的消息,皇帝不知从何方集结了数千人,正暗夜里往营地来。他们地方选的巧妙,乃是狭隘崎岖的索魂谷。”
“索魂谷!?”
刘钦大诧,双目微瞠。
这索魂谷便是西营后方砾石岩丛的伸展部分。但比起那砾石岩丛,这索魂谷不知陡峭险峻了多少。它占地区域甚广,一边连着愈城的右方,一边则直通边国的左翼。由于边国的左翼乃是蛮荒地带,行军大为不便,索魂谷便自然而然的成为祁胤的天然屏障。
世人皆知,祁胤与边国接攘之处,乃是丘都。但很少有人提及这索魂谷,原因是这谷里道路窄小,分岔甚多,且传言有神鬼出没。若是挥军至此,仗还未打便有可能全军覆没,这也是为什么漠西大营是傍此峡谷而建。但这一切都是针对于抵御外敌的,若是皇帝的人马从愈城中途cha入索魂谷,qíng况便截然相反。
凭着只有数千人的jīng锐人马,越过戒备森严的营地前方,直击薄弱地区,这样的突袭能造成意想不到的损失。好在王易将军在愈城留有密探,否则皇帝便能趁着夜黑风高,出其不意的直捣huáng龙。
但问题不仅仅是如此。
皇帝yù偷袭营地后方,似乎是另有预谋。本是应该大肆休整的成熵大军,却在数日以后,重振旗鼓从丘都出军。这两方攻击,恰恰是一个时间,这不得不怀疑皇帝是想借此,攻其不备,让祁明夏捉襟见肘,防不胜防。
王易把这一切都说出来时,营帐内的所有人皆是一脸郁愤。夕岄不自禁的攥紧拳头,目光yīn鸷之极。那个曾经的烨哥哥,对他来说已是不复存在,他对他感qíng亦是言表不清,只能归结为一种锥心的痛。
“这不知何方的数千人,应该就是暗烩教的教徒了。”刘钦把王易唯一一个不清楚的地方解释了清楚。王易诧异连连,刘钦却说:“这皇帝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祁胤最大异教的首领,暗烩教的主上。”
“咦?”王易吃惊更甚。
“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现在两面夹击,我们得立马出手了。”夕岄打断刘钦的解释,冷声说到。王易听罢说:“我只有想到此个法子,分做两批人马,迎难而上。”
“那也是个办法!”
刘钦霍然站起,神qíng凛然道:“将军,请把抵御暗烩异徒的重责jiāo给刘钦吧,我定不会让他踏过索魂谷!”
他上前大气一跪,抱拳请命。
夕岄此时也站了起来,走上前亦是跪下,他眉宇间像凝了千年寒霜一般,格外凝重。
他说:“将军,把人派给我吧。”
他语色淡然,听起来却森冷异常。祁明夏蹙眉,说到:“那就给你一万的兵力,守住西营。”
“不。”
夕岄本是垂下的眼帘,蓦地抬起,一双幽深的眸子里有着决然的心意。
“他有多少人,我就要多少人,这一仗我要和他公平jiāo战!”
刘钦听罢倒吸一口凉气,有些错愕的望着夕岄。暗烩教教徒个个武功诡异,又有祁烨身手这样出神入化的领军。他凭什么如此自信?
刘钦打量着夕岄俊削的侧颊,久了他才缓缓明了了起来。或许,他根本不是凭着一股自信,这是他心里,一直想要有的较量。
祁明夏沉默了须臾,他亦是一瞬不瞬的打量着此刻夕岄的表qíng。蓦地,他喟然一叹,说到:“那好,我给你三千人马,刘钦辅佐,你一定要守住。”
“谢将军!”
夕岄叩首一拜,激昂答复。旋即他起身,大步流星的向帐门走去,却在临行之前瞥了一眼一直一语不发的芊泽。但见她漠然垂首,瞧不见表qíng,只有一双血脉纤细的小手,紧紧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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