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烨黯然的黑眸,深深锁住芊泽。他凝视芊泽许久后,忽地一闭眼,双臂一紧,把她狠狠的揉入怀里。仿佛她是他世界上,唯一仅存的宝物。他的难过,无助,在这样无人知晓的一抱中,才得以宣泄。
他难过,却无法哭。
※
“明月。”
芊泽甜甜一笑,温婉柔美的脸上,靥生双颊。明月迷迷糊糊的醒了眼,焦距渐渐清晰,才见到女子在自己面前,一晃一晃的皓腕。一个五颜六色,霎是好玩的布偶赫然眼帘。他痴痴一笑,赢弱的脸上稍有血色。
“这是什么?”
他伸指无力的勾了勾。
芊泽噗嗤一笑,说到:“明月你啊,什么都不知道。”
“呵呵。”明月把眸光缓缓而机械的转到她身上,弱弱说到:“芊泽,你笑话我……”
“我才不敢呢。”
芊泽一皱鼻,煞是调皮:“我哪敢啊,向来都是明月揶揄笑话我,我只有认命的份。”仿佛时光回溯,芊泽的笑一尘不染。明月恍惚间觉得,一切都好完好如初。他还是那个刁钻尖刻的婪妃,而芊泽也还是一个拥有柔婉笑容的芊泽。
“明月,这个叫布偶,是我新做的。”她又把手伸向男子,明月一睨,莞尔一笑。
“它好丑。”
“是啊,但是它很好玩,你看!”她藏在木偶里面的五指,开始伸展挪动,她压低嗓子,怪声怪气的说到:“明月,明月,我是大宝,我是大宝!”
“哈哈!”
明月霍地大笑,却惹得胸间燥热,笑声演化成了咳嗽声。芊泽一楞,脸色霎时一沉。明月却又缓过劲来,继续大笑:“咳……大宝?大宝是什么?”
“大宝是一只狗,一只长的很丑的狗。”芊泽眉眼一展,喃喃说来。她乖恬的跪在明月chuáng前,一颗小脑袋,又恢复朝气勃勃的模样。她见明月开心,又摇起那布偶:“大宝,告诉我,你喜欢谁啊?”
芊泽认真的问那布偶,旋即又捏着鼻子,连连道:“大宝喜欢明月,大宝最喜欢明月了!”
男子听罢一楞,居然没有笑。
潭目里闪过一丝光芒,他竟怅然的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那木偶。隔着布料,芊泽感觉到他温柔的抚摸,她望着他,一时竟要忍不住泪。但她qiáng憋住那酸酸的泪意,吸吸鼻子,展颜又道:“大宝喜欢明月,那明月,你喜欢大宝吗?”
她翘翘黛眉,认真的注视明月。
明月把目光挪向芊泽,回视了她良久后,才蓦然一笑,竟是纤尘不染:“喜欢……”
“明月最喜欢大宝。”
他说时,俊眸轻眯,瞳仁里仿佛有碎银万千,璀璨如星。芊泽手一颤,双眼已泛红,她把手从木偶中伸出,转而握住明月的手。
“明月,还疼吗?”
这几日,他血咒爆发的次数愈加频繁。每一次,芊泽都不忍观看,只是在殿外捂着耳朵,躲的远远的。但却依然抵不住,他那撕心裂肺的吼声。她知道,他的血在他娇弱的身子里沸腾,无qíng的灼烧五脏六腑。发作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钻心蚀骨的痛,都是生不如死的疼!但等到血咒一过,他却如被瞬间抽去力量一般,晕厥过去。
醒着时是痛,不痛时却是昏迷。
像这样,好端端的时候,是多么难得。
想时,芊泽把他冰冷的手掌,放在颊边,浅浅摩挲。以前她守在最亲的哥哥身边时,她也是如此,握着他的手。
“不疼。”
明月淡淡摇头。芊泽听罢,浅浅勾唇,双手盖在他的手上,想是无论如何都要温暖他冰如寒澈的双手。
“芊泽。”
过了许久,明月才轻轻一唤。
“嗯?”女子扬目。
“你还记得我给你唱的歌吗?”他薄唇轻启,芊泽听罢先是一楞,继而点头:“当然记得。”
她犹记得,明月宛如天籁般的歌声,潺潺如溪水滑过心畔。时而飘渺,时而坚定,有种直击人心的震撼力。那歌罢时,不禁潸然泪下的感触,铭刻入骨。
“我再唱一次给你,可好?”
芊泽微懵,旋即重重颔首:“好。”
明月淡淡一笑,张开口来,那喉间吐出的音色却让芊泽在一瞬间,如遭雷击。
这……
不再是如涓涓溪水般温婉的嗓音。明月的歌声,嘶哑而粗噶,仿佛喉咙被撕裂一般,发出一沙哑不全的音调。他断断续续的唱了两句,刚发出第三句时,他却倐地缄默。明月一蹙俊眉,双手使力的紧攥。
“对不起,芊泽。”
他的嗓音全坏了,全被那血咒剥夺了去。他再也不能发出犹如天籁般的歌声,那个明月已远离,他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芊泽在一旁,先是只字不语。
明月受伤的神色溢于言表,他微微偷瞥了一眼女子。却见女子没有半丝讶异与伤心,她只是温淡的笑着。
“明月,你唱不好了,还有我。”
明月一楞。
“我唱给你听,可好?”芊泽眉黛轻弯,皓齿微露。明月怔怔然的望着她,一时竟是无语。但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女子已然启音。
她唱:
蝴蝶小时候就是毛毛虫。
爬来爬去,钻来钻去,钻的真可爱。
爬呀,爬呀……
长大一定会飞!
依旧是五音不全,找不到调,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女子笑着唱着,却在不知不觉中,竟泪湿满颊。到了最后,她竟是边哭边笑的歌唱,看起来好笑而láng狈。明月听着这些已然匪夷所思的歌词,和不着边际的歌调,他还是觉得那么好笑。可是,为什么,他也笑到哭了呢?
他朗朗大笑,却也止不住在脸上,纷纷滑落的水珠。
为什么这样不堪的歌声,却令他觉得旖旎动人?
有什么在胸膛里溢满,沁的满心又痛又暖。
烛火摇曳,在墙壁上镌刻出着两个隐隐跳动的身影,它们相视而对。
她唱,她笑,她哭。
他听,他笑,他哭。
第七十三章 哥哥
琉璃珠帘低垂,隔着稀稀落落的雨幕。芊泽的眸光穿过珠帘,远远的越过连绵宫阙,过的久了,视线里便模糊一片。婪月宫里,出奇的静,芊泽等了半晌,才待得莫殇出了寝殿。他缓缓走来,芊泽撇过视线,想从他微有闪烁的目光里,瞧出一些希冀的端倪。
但却依旧毫无所获。
“听说,你有去种芊泽花救月宫主?”
他想说些什么慰藉的话,却最终低声一问。
“嗯。”
芊泽颔首,又道:“但它不开。”
莫殇提起嘴角,勾唇笑道:“你和主上,都是这般的痴人。”
“什么意思?”
女子清眸一瞠。莫殇却长眉微蹙,喟然一叹:“众人都以为主上是为了思念他母妃,才命人种芊泽花。然,那却不是事实。”
“那他是……”芊泽刚说三个字,便已知莫殇说指,一时百感jiāo集。莫殇见她领会,更是怅然:“主上他,看似无qíng,其实对月宫主却十分上心。种那芊泽花,也是因为那能治百病的传说。”
他边说,便踱了数步,又是一叹:“然而,这不过是一个传说。能不能治人,谁也没有试过,又有谁能肯定?主上他不过是,无法放弃任何一次机会。所以,我才说,他这股倔xing,和芊姑娘你真是有的一比。”
听罢,芊泽低眸,睫翼微闪,却是没有说话。许久,她扬起姣好的小脸一问:“莫先生。”
莫殇看着她。
“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语色里带着急切的恳求,让莫殇实为不忍。只是,事已如此,再多做什么依是枉然。他注视芊泽半晌,只是淡淡道:“芊泽,你多陪陪他吧。”
女子轻懵,旋即蓦然一笑,竟是满颊苦涩。她缓缓调转过身子,步伐轻盈的走入殿内。明月半躺榻上,一张绝美而苍白的俊庞,倦意浓郁。芊泽本以为他睡了,哪知她莲足刚下,男子便倐地微微睁眼。
“你来了……”
气若游丝,他连咳嗽的力气都已用之殆尽。芊泽上前,依旧乖恬的趴在他chuáng边,关切道:“明月想吃什么吗?”
他眯眼,眸光低敛,只说:“我不饿。”
“那明月要什么,我都去做。”芊泽抓起他的手,又是放在掌间捂热。明月轻然一笑,轻唤:“芊泽。”
“嗯?”
芊泽扬起澄目。
“陪我去骑马。”
※
长原坡上,浮云低沉,遥遥望去仿若与天在尽头衔接。清风掠过,绿làng摇曳,矮矮的骚动在马蹄之围。芊泽不敢骑快,只是微微颠簸的前行,但前方的男子却若脱缰野马,尽qíng驰骋。他的快马畅意,打破了长原坡的宁静。行过之处,糙絮飞溅,白袂飘飘。
“哈哈!”
他一扯马缰,调转过头来,云发在风中张扬纷飞。他不再穿着一件妖娆的红衣,此刻他披着素白的长衫,胸膛不羁的露出,风一chuī鼓,他便宛如在天际飘逸的一片浮云。
“你不跑吗?”
明月笑意倘佯,翩翩少年模,惹人心动。
“谁说我不跑?芊泽眯眼,也是勾唇扬笑。
“驾!!”她一策马鞭,夹着马肚加快速度,一路追赶上来。明月见此,才转回身,摸摸棕红的马鬃,在那畜生的耳边耳语:“好马,好马,带我快些跑!!”他觉得速度还不够快,说罢他一勒缰绳,那马像是真通人xing,一时四足急奔。
“芊泽,你看,你追不上我的!!哈哈!!”
长长白色的衫纱,在风中翻飞若旗。男子躬身,驰骋时,宛若镌刻在山水画上的一撇风景。那蘸的饱满的墨汁,把他的身影描摹的意气风发。马蹄声溅在糙地上,声声清脆,伴着少年朗朗笑声,芊泽突然觉得,恍如隔世。
她没有追上去,而是慢慢的踱步,举目眺望。
她嘴畔噙着笑,弥久不散。远处,明月像是一个不知疲惫的孩子,在辽阔的长原坡,驰骋淋漓。芊泽心想,他是不是在幻想,自己是在那边疆大漠,在飞沙走石的厉风中奔驰?抑或许,他只是想感受,哪怕一刻的少年心。
时间飞梭,转眼便是夕阳迟暮。少年跑着累了,竟变得出奇安静,他牵着马绳,又一步没一步的缓缓前行。他的目光放的很远,晚霞在天尽头,化作斑斓旖旎的红光,一簇一簇的燃烧在他清澈的眸子里。芊泽赶到他身边,跳下马来站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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