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学文捧着西瓜,看着屋子里那群人。这些人与万林这个小城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他们穿着他从未见过的衣衫,扭着比这里公园那帮年轻人更加惊奇的舞步,他们在屋子里带着墨镜,不分男女,拥挤在一起。他们只做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屁股扭出去,努力抖动到月亮上去。
上下打量顾霞家,这家也令赵学文自惭形秽,顾霞家的屋顶,亮着的不是灯泡,而是明亮亮的管灯,还不是一个,是三个!她家有二楼,客厅当中有地毯,桌子上放着成堆的汽水,糖果,水果。响着音乐的录音机是双卡的,电视机是十四寸的。她家的沙发上盖着的不是chuáng单,而是考究的针织老虎下山盖布,罩布前头又加了一层雪白色的钩针勾出来的花罩罩。
身边的人,在大声说笑着,有人说这次国庆要大阅兵了,自己的父亲要带着部队走过□。有人在说京城的某条胡同,有帮孙子打架,要出动上千人。
后来,音乐停了,有个更加洋派的少女,带着一头波làng卷儿,穿着一条长裙子,她抱着一个吉他坐在屋子当中,张嘴说:“多塞(粤语:多谢)。”屋子里,掌声响起,那少女唱着一首电视机里近似于霍元甲主题歌那种的音儿的歌子,屋子里的人听的如醉如痴。赵学文却放下西瓜躲进厕所,顾霞家的厕所,洗手池是雪白的烤瓷做的,镜子上没有先进单位的字儿,有那么大的一块,把人影儿照的又gān净,又清晰,又痛苦。
咬着上海点心,赵学文跟自己的弟弟回忆了顾霞家的一切,最后非常郁闷的说:“弟,你嫂子没了,不是哥不听你的,看样子,哥真的要从南街给你找个嫂子了。”
正在喝罐头汤的赵学军,顿时喷了。他郁闷的看着自己的哥哥,伸手指指自己的眼睛说:“哥,你看着我,看着我真诚的眼睛,南街媳妇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的?”
赵学文搂住弟弟的肩膀,带着一丝诡异的气调说:“这话我也早想问你了。为什么你说我会早早的死,还不许我去体校,不许我找南街媳妇?你小子这念头那里来的?那时候,你进手术室,就像疯了一样,说一堆奇怪的话。”
“哥,我都说啥了?”赵学军一头冷汗!
“你能说啥?小屁孩一个,医生说你那是胡话!我奇怪的是,你那里来的那些古怪想法,跟哥解释解释呗!”赵学文点点弟弟脑门。
赵学军无从解释,只好装死说:“哥,你不能在军区受了委屈,失恋了,就来家里欺负我,我冤。”
“狗屁的失恋,我才没失恋。顾霞算什么?你看她周边围得那群人。穿资产阶级衣服,一点都不五讲四美。一群傻B……男女混在一起,早晚出事……”
失恋的赵学文唠叨着,就像个疯子一样,他努力在语言里对那群人chuī毛求疵。眼神里却泛着羡慕的光。被打败了这个事实,是无法改变的。赵学军无法帮助哥哥从这个圈子里走出来,小城人就是小城人。你就是再过三十年,他们去到北京,依旧是露怯的。
小城临时来挖隧道的这个军分区,上一级单位是北京军区,那群子弟就成长在皇城根子下的老北京,无论见识,无论气质,他们都要qiáng于小城市长大的赵学文。赵学文生长在大山凹的小城镇,在这里,社会整体会很长久的呈现六种现象:平静,平和,平安,平等,平淡,平衡。有关于这一点,再过十年,山西也是这样,很少有人出去打工,有一度,这里整个城市都被江浙商人包围了。
“哥……你真的喜欢顾霞啊?”赵学军拍拍大哥肩膀。
赵学文摇头,对于一个侮rǔ过他的女人,虽然不是故意侮rǔ,赵学文也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他想他不会再喜欢她了。
“哥,你去念军校大学,别上中专,我gān爹说,上大学要比上中专好。在未来,大学生是社会的……最高层……那个建筑。”赵学军找着词汇,尽力要大哥明白那里面的意思。
赵学文对于弟弟的劝阻,并不相信。可是,他倒是真的觉得,自己应该为前途打算一下。这样的侮rǔ,一次也就够了,他必须得做些什么,对他来说,面子大过一切。
高橘子在两天后从上海回来,这次,她回来的时候带来一些稀罕东西。除了给孩子买了一把共用的红棉吉他。还有不分大小,每人一件大叶子花样的毛衣。这下子,这家人从大到小都穿一个款式的毛衣,除了号码不相同。奶奶得到了一双难得一见的,适合小脚老太太穿的皮鞋。她满足的不成,第一次没唠叨,很快的穿了,出去给农贸市场的小脚老太太们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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