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无计可施,不看也得看。
“大师,它没事了吧?”
又一个声音。
从背后传出的,简小楼听得出来,这是书灵的声音。碍于视角,她看不到背后,唯有等待大白狗转身,才有希望看到书灵的庐山真面目。
和尚缓缓直起身,双手合十:“阿贤偷酒喝,被贫僧呵斥几句,心生不满,醉醺醺跑下山去,险些遭了大难,多亏遇到施主出手相救。”
书灵笑着道:“大师养的这条狗,倒是有趣的很。”
“汪汪!”不满被称作狗,阿贤转过身,朝着书灵吼了几嗓子。
简小楼通过狗眼,终于窥见了书灵的长相。
在幻灵天书内看到他的虚影时,简小楼就知他必定是个英俊不凡的男子,唯一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天书内展现出的儒修气质,恰恰与之相反,剑眉挺鼻,阳刚凌厉,颇为英武。
“阿贤并不是狗。”天行大师也跟着温润一笑,并未解释太多,“还不知施主名讳?”
“雪中生。”他道。
原来书灵的本名叫做雪中生,这名字有点怪,简小楼记下了。
天行大师微微一讷:“雪中生?”
雪中生自顾自的拂去石凳上的霜,坐下来:“我是木灵……换成你们可以理解的文字,是个大妖怪,真身为雪松。”
天行大师默默点了点头。
雪中生扬起眉:“我是妖,大师不收妖?”
“万物为生灵,人与妖在本质上并无不同。”
“哦?”
“最重要的一点,贫僧区区十八阶,施主恐怕得有二十阶以上,贫僧未必打得过。”
雪中生大笑:“天行大师倒是坦白。”
天行大师莞尔:“施主知道贫僧的法号?”
“昊元界佛道第一寺、涅槃寺的佛子,鼎鼎有名,我岂会不知。不然,如何知道这狗的来历,将它送还回来?”手腕架在圆形石桌上,雪中生以手支头,懒洋洋地道,“非我好心,顺道路过,借机来看看传说中无色无相、无yù无求的地藏佛子。”
“施主现在看到了,如何?”
“一般般吧,与普通和尚没什么两样。”雪中生眯起眼,“你们这些和尚真是奇怪,好好的,修什么不语禅,几千年不说话。或是修什么不动禅,一坐又是几千年。传闻中,你天生无眼,是不忍见苍生受苦。天生无舌,是早已dòng察天机,不可泄露?”
“原来施主也是来问询天机的。”
天色降晚,风动,竹叶轻舞。暮霞的垂映下,天行大师缓步走去他对面坐下,石桌上摆放着一个红泥小火炉,无火,砂壶内的茶水是冷的,他给两人各斟一杯,“怕是要叫施主失望,贫僧没有这个本事,那些不过谣传。何况世间从不存在天机,诸般波若,皆有因果。”
雪中生沉吟:“因果?”
他不是很懂这个词,“常听你们人族说起因果,究竟何为因果?”
天行大师抿了口冷茶,未曾施展法力御寒,他的唇瓣gān涩苍白:“不远处的山头,十日前搬来一只十二阶的鼠妖,与贫僧为邻。鼠妖昨日娶一房娇妾,那娇妾是个人族,家中以酿制灵酒为业,嫁妆便是十几坛子上品灵酒。鼠妖取出一坛款待宾客,酒香千里,馋着了阿贤,偷偷溜去偷他一坛,喝个烂醉。”
雪中生摩挲着杯盏,并不饮:“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讲来做什么?
天行大师点点头:“的确是件微不足道的琐事,但我们若以这件琐事为因果链的开端,或许会从一件小事,逐渐演变成一件大事。”
“哦?”
“阿贤偷酒归来,贫僧若不训斥,好生规劝,它便不会负气下山,此因果链未成形便以断绝,小事便只是一桩小事。然而贫僧训斥了,它下了山。下山有两条路,阿贤偏偏选了左边一条,被凶shòu盯上。施主恰好路过,起了好奇心,出现在贫僧面前。”
“那又如何?”
“事已至此,因果链仍未成气候。贫僧有两个选择,驱赶施主离开,或给施主斟上一杯冷茶,贫僧选了第二条路。现如今轮到施主做出选择,离开,或是饮下这杯冷茶。”
雪中生捏起红泥小杯:“饮与不饮,有何关联?”
天行大师道:“两条不同的路。
雪中生问:“哪条是正确的路?”
天行大师摇头:“路无对错,只看什么人走,怎么走。”
“恩?”
“不饮,便只是匆匆过客,这条未成形的因果链又有一次断绝的可能。饮下,施主与贫僧结缘,因果链上便多一人。多一人,多一重选择,更难控制。好比一株小树,根须增多,枝繁叶茂,渐渐参天。”
阿贤趴在地上,眼睛盯着茶壶。
简小楼从它的视角可以看到两人的全貌,她感觉,雪中生已被天行大师给说懵bī了。
雪中生的确是懵了头,他凉凉笑了下,以手掩杯,仰起头一口gān了那杯冷茶:“我还真不信,今日喝了大师一口茶,能喝出一棵参天大树出来。”
天行大师双手合十:“一念魔,一念佛,一念一世界,一婆娑,一极乐,阿弥陀佛。”
雪中生听不懂,也懒得听,他原本就是因好奇而来:“那大师天生无眼无舌,是怎么回事?”
“真相有几分残忍,施主愿听?”
“只看大师愿不愿讲。”
“在我们昊元界,一直以来佛门昌盛,香火不绝,遍地苦修。直到外域有人拿着裂天弓,朝着我们的界域禁制she了一箭,外来力量开始大肆入侵。”
“融合乃大势所趋,也是一种进步。”
“或许吧。不过那些入侵的修者不可怕,带来的‘道’才最恐怖。他们建立的‘道统’分门别类,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总之,使得淳朴的民风骤变,百鬼丛生,群魔乱舞,佛门渐渐式微,佛道之争便这样开始了。为挽回颓势,重新教化世人,涅槃寺每一代都会qiáng行扶持、塑造出一个‘佛子’形象,以作为信徒们的信仰。很不巧,贫僧出世时天降异象……”
“天降异象?”
“当年,在疑似佛光落下的位置,有个与贫僧同时出世的孩子,佛子却只有一个。那是位二等世家公子,而贫僧的父母不过低等散修。他们的思想已被外来的‘功利’腐蚀,或许是为了改变贫僧的命运,亦或许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们剜掉贫僧的眼珠,割掉贫僧的舌头,编造出一个谎言,说是佛尊托梦,才有了施主听闻的那些谣言。”
雪中生的表qínggān在脸上,手中小杯“啪嗒”落在桌面。
简小楼吸了口气。
天行大师无波无澜的道:“涅槃寺的大师,也就是贫僧的师父,前来选择佛子时,一眼便看穿了谎言,但他还是选择了贫僧。一是顺势而为,省的再为新佛子造势,二是可怜贫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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