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锦锦还是第一次被举高高,她紧紧拽着王文业的绸布衣衫,又惊又喜,仿佛真是一个小孩儿。
刘氏温柔的含笑看着父女两个,随即走到凤梧跟前,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成色不错的碎银,递给凤梧:“劳烦凤梧姑娘亲自跑一趟。”
凤梧心下震惊刘氏出手大方,平常打赏下人一吊钱算多了,她竟掏出一块碎银。
她面上却不显,笑着推辞:“二奶奶哪里话,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刘氏温言劝道:“听说你表舅家前不久走水,烧没了大半房屋,前几日还来王家找你接济。你那点儿月钱怎够?所以凤梧姑娘还是收下吧。”
语毕,刘氏便将碎银塞到她掌心。
“二奶奶……真是消息灵通。”
凤梧没想到刘氏连这件事都知道,迟疑片刻,将银子拢入袖中。
她墩身道:“凤梧谢过二奶奶赏。”
刘氏见她收了银子,放心多了。这些年她一直明里暗里的笼络老太太身边的人,可那些人一个个都闭得像蚌壳,这次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刘氏怎能放过?一块碎银子不多不少,正好让凤梧顺顺当当收下。
拿捏着对方的好处,才能高枕无忧。
待凤梧离去,刘氏便让丫鬟扶着,款款步入正屋,还没走近,就听父女两个笑的欢快。
刘氏撩起珠帘,笑问:“二爷,你在和明珠儿说什么呢?”
王锦锦将刘氏也拉到锦榻上坐下,笑眯眯道:“爹爹在给我讲他小时候落水的故事。”
“哦?”刘氏狐疑的看向王文业,“我怎从未听二爷落水过?”
王文业以拳抵唇咳了咳,解释道:“这不哄孩子说着玩,你戳穿我gān么?”
刘氏低低一笑,提起案几上的茶壶给王文业倒了杯茶,递到他手上:“明珠儿都七岁了,哪还需要你这般哄。”
王文业接过茶杯,顺势捏了捏刘氏柔软的手,笑道:“七岁怎么不小了?我记得你七岁,吃饭还撒一衣裳呢。”
刘氏拿起手绢掩嘴角笑容,娇嗔道:“孩子跟前你胡说什么?”
王锦锦在旁边看得暗暗好笑,这两口子打qíng骂俏一点儿也不顾及。
刘氏问:“明日还要出去?”
王文业“嗯”的点头,沉声道:“老四帮忙谈了笔生意,说是晋王要买一整块冰种玉翠做佛像,明日约了云南玉行的老板,不知能不能拿到货。”
刘氏对内宅jīng通,可外面的应酬就不太懂了。
她找不到话说,看天色不早,便对身边的丫鬟玲珑吩咐道:“去,准备热水,把二爷的浴桶搬去耳房……”
“若阑。”
王文业突然站起身子,掸了掸衣袖,蹙眉道:“听说周姨娘病了,我去她院子里瞧瞧,夜深露重,你自己歇着吧。”
刘氏温柔清婉的面目在一瞬间有了裂痕,这让王锦锦尽收眼底。
但刘氏掩藏的很好,下一秒她就笑起来了,柔声道:“好,二爷你快些去。”
王文业又揉了揉王锦锦的头发,朝刘氏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刘氏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温柔的笑意,但在王锦锦眼里,那只是倔qiáng而不肯卸下的面具。
刘氏见女儿直勾勾的盯着她,那圆溜溜的眸子里竟有几分同qíng,但细看之下,又不复存在了。
可能是她眼花。
“张嬷嬷,把五姑娘带下去休息吧。”刘氏很纤瘦,坐在椅子上就像一丛弱柳。
她抬手抵着眉心,很是疲倦。
王锦锦看得心疼。
刘氏和她没有关系,但也许是占据了原主的身子,竟有几分感同身受的难过。
封建社会的封建女子,即便是内宅的当家主母又怎样?丈夫要去别的房里睡,她还得笑脸盈盈的相送,不能妒忌,不能抱怨,否则便犯了七出之条。
王锦锦迈着小短腿儿跑到刘氏跟前,软软糯糯道:“娘亲,你别难过,爹爹走了,可明珠儿会一直陪着娘亲。”
刘氏闻言“噗嗤”一笑,她抬手整理了下王锦锦发髻上的铃铛,道:“娘亲没有难过,周姨娘病了,你爹去看看也是应当的。”
一旁的丫鬟绿蓉忍不住为主子抱不平:“奴婢瞧那贱蹄子是装病装上瘾了!”
“绿蓉!”刘氏面沉如水,语气拔高了一些,“别在明珠儿面前乱说。”
“……是。”
刘氏神色有些复杂,她摆了摆手,便让张嬷嬷紫竹带着王锦锦回屋里休息。
王锦锦出了门,回头看了眼,昏huáng的灯光透过纱窗,映照出一抹窈窕疲惫的剪影,说不出的落寞寂寥。
***
躺在雕花挂帐的大chuáng上,王锦锦翻来覆去睡不着。
外间守夜的蓝烟听见动静,忙低声问:“五姑娘是渴了吗?”
今晚本该是紫竹值夜,但紫竹仗着身份高些,便将这差事jiāo给了蓝烟。
王锦锦迟疑了一下,回答道:“没有。”
她睡不着,是因为压在心底的事qíng太多了。
王锦锦是从来不迷信的,可这次亲身感受了一番“借尸还魂”,实在匪夷所思。且不说还魂,还来到了一个史书都没有记载的平行时代,以为是做梦吧,可一切又太过真实。
真实的让她分不清。
她现在占据着明珠儿的身体,那真正的明珠儿又怎么办?会不会有朝一日,明珠儿的魂魄又跑回来向她索要躯壳?
王锦锦看了眼黑dòngdòng的四周,隔着纱幔,只觉得那些笨重jīng致的红木桌椅,仿佛是蛰伏的洪水猛shòu。
多看两眼,寒意上涌。
她打了个冷战,一把扯过被褥蒙住脸,暗暗想着:就这样将就着过吧,若明珠儿回来,她一定把躯壳拱手相让。她可不想如刘氏一样,在这深宅大院里cao碎了心机。
现在年纪小,可以混吃等死,等到年纪大了,王家总会给她说亲的。
与素未谋面的人成亲……光想一想王锦锦就觉得可怕。
但,不管在什么地方,有钱就能解决大部分的麻烦。自己现在悄悄敛财,若王家真待不下去了,她抱着银子跑路便是!
天大地大,总有她容身之处。
这世道,没一门手艺坐吃山空也不行。王锦锦本就是护士出身,懂点儿药理,估计现在去学中医也不难,改天便去王文业的书房找几本医书看看;或者攒钱开铺子,什么卖米面的、卖布匹的……早早为自己做打算,也是未雨绸缪了。
这一晚,王锦锦睡的很不踏实。
她脑子里要想的事qíng太多,多到夜晚做梦,也是光怪陆离。
梦到了家中父母,梦到了早逝的亲哥哥,一家人坐在沙发上说说笑笑,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王锦锦想要凑近一些去听,画面一转,又到了她十三岁那年,那个放学的下午。
奔驰的汽车,刺耳的鸣笛,以及哥哥把她推开,自己被车轮倾轧的血ròu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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