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的母后,是一个野心不输于我父皇的人。当年的偷龙转凤,我父皇并没有告知她,因为我母后娘家势力不小,若我母后反对,他就不能如愿了。不过他真的不了解我母后,因为在新年这一天没能诞生麟儿,最着急的人不是我父皇,而是她。在偷偷将我跟妃子的儿子互换后,我父皇面对母后时,总会有些不安,愧疚虽然不多,但却也不是没有。可他不知道的是,他当年破绽百出的偷龙转凤的计划,之所以实施得那么成功,还是我母后的功劳。而在那之后,我更是成为了她的耻rǔ,就连原本对我关怀备至的妃子,也在她的暗示下知晓了我真正的身份,以致于在我被送出宫的那天,我身上除了一把小琴之外,什么都没有。我的母亲,对我的一切也毫无愧疚,因为我象征着她差点失败的野心。这就是我的母亲。”
“出宫后,我之前的名字当然是不能用了,可人总是要有名字的,所以那个外室见那时的我捧着一把小琴,于是便随口道,那么从今以后,你就叫杜小琴了。”
杜小琴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很多人都在羡慕我……这并不奇怪,因为人总是羡慕别人有的东西,但却很少有人发觉,别人也在羡慕着你。”
“你们羡慕我的出身,羡慕我的父母,羡慕我前半生……”
杜小琴笑着拂了拂头发。
“刚好,我也在羡慕你们。”
青十四卫张口结舌。
很显然,在青十四卫的人生中,他虽见识过魔道的酷烈手段,但却并没有见过皇室yīn私,也从未听闻过有父母会以这样的冷酷对待自己的子女。
也是在这个时候,青十四卫蓦然明白,那些他在意、却被杜小琴轻松说出口的一切,并不是因为她不懂,而是因为她太过明白,又被辜负至深,所以才不再在乎。
这样的看透,对于一个只不过二十余岁的小姑娘来说,显然不是什么机遇,而是至深的磨难,于是他心中不由得为方才的想法生出了些许愧疚来,甚至还不由得生出些许近乎犯上的怜惜,可笨嘴拙舌的他并不知晓要怎么才能不留痕迹地安慰这个小姑娘。
不过杜小琴并未在意之前的一切,反而是因为方才的真qíng吐露而谈兴大发,倒是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青十四卫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垂下头,安静地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听者,于是他并没有注意到,杜小琴在拂过自己长发的那一刻,皱眉向角落那朵被割裂的青色小花望去了一眼。
第208章 得逞
——这很不对劲。
杜小琴这样想着, 但于此同时,她发现她依然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说着那些她从来没有、也从来不准备对任何人诉说的话。
“在我年岁还很小的时候, 我离开了我本该待一辈子的皇宫。很多人——或者说所有人, 都以为我应该是失落的,或许还会有离开世上最富贵的地方之一的惶恐,惧怕, 再加上一些被亲生父母抛弃的怨恨和绝望……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事实上,在最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是这个样子的,特别是当那个连我父皇的小妾都算不上的、出生青楼的外室, 只是随手一指,就给我定下了一生的名字时, 我愤恨得几乎想要杀了她……甚至是那高高在上的, 所谓的父皇和母后。”
“我恨他们。”
“我人生中第一个学会去恨的人,就是我的父母。”
杜小琴觉得自己应该闭嘴了,因为这些话显然不应该向青十四卫这样几乎陌生的人吐露。
但叫杜小琴微感抓狂的是,她依然在说着, 而这些话,她甚至都没有对她的师父说过!
“我恨他们不以父母的身份来爱我, 我恨他们生下了我, 但眼中却从没有我的存在,我恨他们毁了我,但却对我毫不愧疚……我想杀了他们。我人生中第一个恨到想去杀了他们的人, 就是我的父母。”
“所以在我离宫的第一年,我心中充满了怨愤,但到了第二年,当我钻过墙下的狗dòng,来到外面的世界时,我突然发现,这其实没什么不好。”
“在我还住在宫里时,我曾经数过,我每一天走过的路,是三百四十二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可当我离开宫后,当我离开‘家’后,我一天走的路,甚至比我过往一年走的路还要多。”
“我看到了宫外的红墙绿瓦,人来人往,还有沿街叫卖的小贩,和那些曾经永远不会递到我面前的小食;我还看到了人间百态,那些起早贪黑自食其力的平民,和那些挥金如土、醉生梦死的‘贵人’……我第一次发现,我的世界可以不仅仅是那三百四十二步。”
尽管这一切话语,都是在一种陌生而危险的冲动下出口的,然而当杜小琴说出这句话后,她依然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直到那一天,我才发现我过往的人生其实全都白费了,而那些怨恨、期盼、绝望、哀求、惶恐……全都无关紧要。那些辜负我的,无关紧要,那些欺骗我的,无关紧要,那些轻蔑我的、厌弃我的、嘲弄我的,统统都无关紧要,甚至于杜小琴这个名字,也已经无关紧要。”
杜小琴顿了顿,声音有些渺渺。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修士吗?”
这或许是因为外力的影响,又或许是因为她真的想要向什么人诉说——为了她从没有说出口的一切。
“成为修士的人,总是有所求的。有的人求长生,有的人求力量……而我求问心无愧。”
“我曾经是一只金丝雀,被人豢养在金子编就的笼子里,但当我离开笼子之后,我才发现我想做一只鹰。我想要翱翔九天之上,哪怕是死,也一定要是从天上被敌人击落,而不是在笼子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杜小琴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心中越来越平静。
她嘴上依然在说着,但她已经开始能够控制自己,让自己不仅仅是在说话,而是扯下了手腕上的腕带——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她最初扯下发带的动作,青十四卫并没有将她的这一举动放在心上。
“我知道很多人难以理解我。”当腕带轻轻jiāo叠在发带上时,杜小琴轻轻笑了起来,以致于当那些越来越坦白、坦白到她人生中再也不会说第二次的话出口后,她也不再像最初时那样恼怒羞愤。
“很多人难以理解我——那些身无长物的人难以理解我为何能够轻易抛掷钱财,那些拼命才能活下来的人难以理解我为何能够轻易抛掷xing命,那些视亲qíng如同xing命的人难以理解我为何能够轻易抛掷我的一切亲缘……然而人本就是如此,人与人之间本就很难感同身受,更是永远都无法相互理解,所以如同他们不理解、也不需要理解我一样,我也不理解,更不需要理解他们。”
“我只需要对我的人生负责”
杜小琴轻声道。
“——哪怕是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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