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
张问之不顾自己被白láng打得血气翻涌痛入骨髓的身体,连滚带爬地冲到贯日真君面前,嘶声道:“快让地火停下!!”
是的,就算那白láng走了,地火却依然没停,就算陆修泽的黑火毫不停歇地将它吞噬殆尽,但更多的地火却源源不断地涌出,像是要将整个中部琨洲都吞噬下去!
陆修泽的黑火虽然奇特,但他又能放出多少?又能吞噬多少?
于是整个择日宗的命运、甚至万万里之内所有生灵的命运,依然把握在贯日真君的手中。
但面对这些地火,陆修泽的心中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向着白láng离去的方向投去一眼,便收回目光,若无旁人地落在贯日真君身旁。
到了这个时候,陆修泽不再在任何人面前做任何掩饰,不但不客气地伸手拂推张问之,甚至毫不掩饰自己擅闯密室偷走衍日珠的事,将手中的衍日珠明目张胆地放入贯日真君手中。
张问之目眦yù裂,气得嘴都哆嗦了起来,但陆修泽那黑色的火焰依然铺在地上,嘶嘶作响。张问之自认不是白láng的对手,而白láng则不是这黑火的对手,更何况陆修泽刚刚用黑火吸食了地火中的大量灵力,修为bào涨,早已不知不觉中到达了灵寂期,更张问之的修为平起平坐,再加上张问之现在有求于贯日真君,因此竟是半点不敢吭声。
但贯日真君却眉头一皱,喝道:“你这是做什么?!你……咳咳……你竟然擅闯密室……咳咳咳……还……还将衍日珠带出禁地?!”
陆修泽早就料到贯日真君会是这个反应,而此刻时间紧迫,于是陆修泽半点不动气,言简意赅道:“你拿着衍日珠,我带你走!”
陆修泽伸手,但贯日真君反手扣住。
陆修泽皱眉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顽固脾气?衍日珠可以吸收体内阳炎,只要有了它,你就不会死了!如果你觉得现在时间不够使用衍日珠,那么我带走你就是了!”
张问之厉声道:“你不能走!”
陆修泽全当没有听见。
但贯日真君的话,陆修泽却不能当作没有听到。
贯日真君道:“我不能走!”
陆修泽不解道:“为什么?”
陆修泽想不明白。
陆修泽是真的想不明白:十年前,贯日真君不正是因为自觉时日无多,这才用镇压地火一事,换来择日宗高层在火烧大殿之事上闭嘴吗?如今他带来了衍日珠,有了解决阳炎的办法,贯日真君也不必再死,那为何贯日真君此刻还是不走?
贯日真君还有什么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贯日真君像是叹息像是喝骂:“若我走了,择日宗怎么办?这万万里的生灵又怎么办?!”
陆修泽早就从匪镜真人口中得知观日峰下的地火,但他从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中,因此他毫不迟疑道:“若是能活,自然是他们的造化,若是要死,也是他们的命数。”
贯日真君心中早有预料,但听到陆修泽此时的回答,依然痛彻心扉,生出一种莫大的无力和悲哀来。
“孽徒……孽徒!”贯日真君心中百感jiāo集,脸色cháo红,嘴唇颤抖,一时间竟说不出别的话来。
陆修泽道:“你若是想要骂我,等到离开此地,恢复了身体之后,你想要如何骂我,我接着就是。”
贯日真君此刻竟不知是感动陆修泽的孝心好,还是悲痛他的无qíng好。
陆修泽是贯日真君收下的第一个弟子,也是他贯注了最多心力的人。他一直想要将陆修泽变成一个好人,就算没办法当好人,当一个普通人也是好的……但是他做不到……他耗费了这么多年,还是没能将陆修泽变成一个人,还是没能将人的心放进他的胸膛……
——太迟了。
贯日真君心中蓦然生出明悟来。
——尽管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去找陆修泽了,但他找到陆修泽的时间,还是太迟了!
贯日真君心中悲痛,再想到一旁的魏谌,越发觉得对不住妹妹的嘱托。
“我……不会走的!”贯日真君喘息了一声,枯瘦的手紧紧抓住陆修泽,用严厉的目光看着陆修泽,“无论是作为择日宗的长老,还是作为贯日真君,甚至仅仅是作为一个人,我都万万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择日宗——你明白吗?!”
陆修泽也忍不住变了脸色,道:“我不明白!我是不明白,但那又如何?!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明白了吗?!”
贯日真君厉声道:“那我便教你——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若为一人荣rǔ,弃万人生死于不顾,那就不配为人!若择日宗周遭万万人都死了,我却活着,那我就是畜生!若我今日为了个人生死而跟你走出观日峰,那我便是畜生不如!”
陆修泽肩膀颤抖起来,一股莫大的愤怒让他几乎忍耐不住,想要将周围一切都摧毁。但他忍住了,一字一顿道:“你是一定要留在这里,一定要死在这里?”
贯日真君这样的身体,还要qiáng留下来镇压地火,不管他能不能成功,最后都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
贯日真君道:“没错!”
陆修泽认真地看着贯日真君,道:“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去死?”
贯日真君心中一颤,咬牙道:“没错!”
陆修泽心中一空,那愤怒便随着心中的空dòng流了出去,却将地上的黑色火焰浇灌得越发炽烈。
陆修泽沉默了一瞬间,再度开口时,声音有些奇特,像是在颤抖,又像是在哽咽,但细细听去,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陆修泽道:“你要为了那些人——那些你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抛弃我?”
贯日真君心中有痛,知道若他这时一死,怕是有些事qíng再也无法挽回,但有些事却是他必须要做的,而他也必然不会选择弃万万人的死活不顾、独自苟活,于是他咬牙道:“没错!”
陆修泽声音似是又虚弱了几分,道:“他们——比我还重要吗?”重要到一次次bī迫他离开,就为了让他不再阻拦他去死?
贯日真君道:“是!”
陆修泽闭上了眼。
陆修泽又听到了风的声音。在他的母亲死了的这么多年后,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那声音化作风,穿过了他的心脏,化作沙,掩埋了他的身躯。然后,那些曾经在他心中留存着的qíng绪——无论是细腻的、温柔的、憎恨的、不满的,甚至是一些细微得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qíng绪,都在这样的风、这样的沙下,统统掩埋,最后只余一片gān涸的戈壁,空旷,冰冷,死寂。
什么都没有。
一如他来到择日宗的时候。
陆修泽睁开了眼,仔细地看着贯日真君,如同人生中最后一次看他。然后,陆修泽又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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