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泽依然笑着,但笑容里深藏着不屑, 道:“自然不是。”
陆修泽他的确是想要毁了择日宗的,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这样做,择日宗就已经被喷涌的地火摧残成了这副模样——这样的择日宗,显然不值得他再多做些什么。
但这样的答案却为闻景注入了无尽的勇气和信心,于是他又问道:“那师父呢?他们说是大师兄你杀了师父,是这样的吗?”
闻景本以为这个问题就像吃饭喝水般轻易,因为这样荒谬可笑的问题,大师兄一定会一口否定的。
——大师兄一定会否定的,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大师兄怎么会去杀贯日真君,去杀师父呢?这怎么可能呢?
但陆修泽没有。
他沉默了下去,深深地看着闻景,直到闻景的笑容僵在脸上,直到闻景快要被心中那些恐惧的猜测淹没时,这才道:“阿景,你说过的吧——你说过,你最喜欢的人就是我了……对吧?”
闻景手脚冰凉,僵立在原地,死死地看着陆修泽。
陆修泽道:“那我问你,如果有一天,我要杀了全世界的人,你是要阻止我,还是站在我的身边?”
闻景瞳孔一缩,抓着陆修泽的手指一紧。他qiáng笑着,道:“大师兄……为何要开这样的玩笑?”
陆修泽眼中神色莫名,脸上却依然微微笑着,道:“那我再问你,如果有一天,只有杀了我,才能救全世界的人,你是杀了我,还是不杀?”
闻景脸上的笑已经维持不住了,他甚至忍不住提高了音调,厉声道:“大师兄!”
为什么要问他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要给他这样的选择?
为什么要做这么残酷的事?
闻景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但他不去想,不去看,不去听,任由那个声音化作窃窃又不屑的笑,在他脑中一遍遍回dàng。
在闻景的喝止下,陆修泽却并没有半点停止的意思,他笑得越发温柔,声音越发和缓,道:“那就问最后一个问题好了……”
闻景屏住了呼吸。
“如果有一天,有万万人都要死,可你的死,却能救下那万万人……我问你,你是死,还是不死?”
这一回,闻景终于松了口气。
闻景心知,这或许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就像是当年贯日真君问他到底是救láng还是救人一般的问题。于是闻景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陆修泽神色微微和缓,但下一刻,闻景又道,“但如果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应该会选择去死。”
陆修泽眼中神色沉了下来,浓郁的黑在他眼中扩散开来,但又被他身上熊熊黑焰遮掩住。陆修泽声音依然温柔,道:“为什么?阿景不是说最喜欢我的吗?那……为什么阿景要丢下我,一个人去死?”
闻景望着陆修泽,认真道:“这并非是丢下的问题,大师兄……这是我本就应当做的事。我曾经是不想要修道的,因为在我看来,修道之人,应锄qiáng扶弱,惩治邪物,救无辜之人于水火中。纵使我们可能力量弱小,不能救世,但至少我们应当救人,因为我们是修士,却也是人。救人就是救我们自己,帮助他人就是帮助我们自己……但这样的做法太难了,人生在世,谁不会有私心呢?所以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太过苛刻,也知道以这个标准qiáng求其他的修士委实不该……但我若是当了修士,我定然是要这样做的。”
“所以六岁之前,我从来都不想要当修士。”
修士是不好当的,又苦又累,还有那么大的责任。他本就不求长生久视、力量滔天,那么他自然可以在豫国闻家里,安安稳稳地当他的小少爷小天才,一辈子波澜不惊,富贵平安,最后临到老时,子孙绕膝,安然而去……多好啊。
但在那个遇见仙人的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虽然闻景醒来后,就已经忘却了梦中的种种,但那个梦的指引他却记得。于是,他毅然上山,拜入择日宗门下,只求有那么一天,让他知道自己心中所求,明了心中所愿。
而他既然成了修士,那么必定要履行自己的责任。
“生命是值得珍惜的,”无论是自己的生命还是别人的生命,都是应当妥善而温柔地对待,“若是有别的办法,我自然不舍得离开大师兄,但……”
但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我可以以自己一人xing命,换来万万人的xing命的话,那么想来我大概是会去做的。”
他一定会去做的。
就算再舍不得大师兄、舍不得爹娘亲友、舍不得同门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但他还是会去做的。
因为这本就是他应该做的事。
陆修泽手指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他感到一团邪火自他心底腾升,烧遍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想要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统统摧毁殆尽,但他忍住了。
陆修泽不但忍住了,他还笑了起来。他笑得越发开心,声音越发温柔,道:“就算你连那些人是谁都不知道?”
闻景道:“是。”
陆修泽道:“就算那些被你救下的人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不会感激你半点?”
闻景轻笑道:“我救人只是因为我想要救人,贯彻我身为‘人’的道路罢了,又何必要他们知道,要他们感激?”
“好!好!好!”陆修泽纵声大笑,连道三声好字,后又笑声一敛,温柔道,“那若我说,只要你一死,我就将你救的那些人统统杀了呢?这样,你又待如何?”
闻景的笑僵在了脸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注视陆修泽,良久后才终于确定,陆修泽句句发自真心,声声充满杀气,于是他忍不住开口,颤声道:“为什么?”
陆修泽bī近前来,轻笑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阿景,你说过的,你最喜欢的就是我了,可是你却为了别人把命都丢了……这样的话,你不是喜欢他们胜过我了吗?这可不好,我帮你把他们都杀了,让你只喜欢我一个,好不好?”
“大师兄!”闻景不可置信地看着陆修泽,想不到陆修泽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更想不到在说出这样的话后,陆修泽的神qíng是那样平静又理所当然……
“你……你怎么……大师兄……为何……你……”
闻景脑子里一片混乱不堪,说出来的话也只余混乱。他不住地摇头,不住地颤抖。
“不对……不……不会的,大师兄你不会做这样的事的,”闻景咬牙道,“大师兄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闻景像是在说给陆修泽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用充满希冀的目光看着陆修泽,只盼陆修泽将方才的话统统否定了,告诉他那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只要陆修泽这样说,只要他说,闻景就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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