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不看这一条小小的布帛上写了什么,撇开一屋子的心腹仆人,甚至顾不得仪态,直直地迈开步子小跑着冲出书房,一边大声叫外面的仆人,“备马!”
大成和一群仆人一头雾水,只得跟在我后面呼叫,“大少奶奶!大少奶奶!”
我行至门口,小厮刚好牵了马来,正是当初霍爷送给我的那一匹白马,我一跃而上,用力一挥马鞭,发出一声脆响。马儿嘶鸣着撒开蹄子狂奔而去,我完全像是在边疆驰马的架势,一群人在张府门口紧张焦急地叫声最终也被耳边的狂风掩盖。
我自问很少如此失态,却在这时哭得泪水涟涟,风chuī开挂在脸上的泪珠。眼前模糊,却没有减慢丝毫。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第四次如此疯狂,一颗心几乎要被焚烧殆尽。第一次是在边疆,细临伯爷派了一个不起眼的人要杀哥哥,母亲正好闯进哥哥帐篷,我拿着一把短刀杀急了眼,我是不惧血的;第二次是小时候与欧阳菁的那一桩糊涂事;第三次是哥哥战死沙场,扶灵回京;这一次……
那张布帛上不过是简简单单一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但那字迹,我却再熟悉不过,是哥哥教我读书写字,手把手教我笔锋,这八个字,出自他之手无疑。
霍爷怎么会有这个布帛,他与哥哥有什么关系,阿阔又是否是知道的呢,五音琉璃阁又有着什么样的玄机?
霍爷正站在五音琉璃阁二楼的平台上,一声白衣,素绢束发,手执酒杯,不知在看什么,他对着天,看着一些渺远深邃的地方。他当然听得见我来,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没有投来一个眼神。
我匆匆上楼,察觉出一丝异样。今日的五音琉璃阁护卫森严,似乎是严阵以待,没有任何客人的踪影,只是“空空dàngdàng”森严得可怕的一幢楼。
我直觉里相信霍爷绝非居心叵测之人,顾不得其他,冲进南面朝着大路的一间屋子,绕过jīng雕细刻的紫檀屏风,一把推开通往露台的门。
“你为何会有那布帛?”
霍爷不紧不慢转过身,对我做了请的姿势,我看见两个蒲团,几上一壶酒,却有三个酒杯。
☆、第四十一章 枯骨眠(2)
我忍住刨根问底的冲动,防备地看向霍爷宽大的衣袍以及桌上的酒杯,他斟了三杯酒,一杯推到我面前,拿起一杯一饮而尽,又端起第三杯,全数泼在了地上。
“今日是你哥哥的忌日。不饮一杯么?”
哥哥当初堕马沙场,几日之后方才被人寻回,他是哪一日死的连仵作也不敢定言,他如何得知?
“韩小姐,你哥哥的死因想必你有所了解,他那日正是毒发才致堕马,其实早在两月之前他就已经察觉,每隔七日便要放血疗毒,但终究只是苟延残喘。我自诩用毒高手,却救不了此生挚友。”
“你是谁。”
“霍野确实是我的真名,合叶谷是我多年前一手建立,本是要以毒立足江湖,却因为你哥哥的事成了个朝廷钦犯的避难所。”
我记得我第一次与阿阔三兄弟在五音琉璃阁见面,他们说扳指是从合叶谷流出,这就说的通了,想必那些知qíng的旧人咽不下这口气,霍爷又是抱着报仇雪恨的念头默许。霍爷与阿阔的关系我却摸不清,他说合叶谷上下认阿阔为主,合叶谷甚至可以算是朝廷在江湖的眼线,这又是为何?阿阔应该是不知道这些渊源……
我苦笑一声,端起酒杯懒得以袖遮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霍爷见我只是沉默,“合叶谷听从于张家并非是为了权势,而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让帆弟安心。他放心不下的,不过是家国,而阔弟能择明主事明君,也能护得韩小姐周全。”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今日是怎么回事?”
“合叶谷护送知晓当年事件的证人入京,四殿下再也兴不起风làng了。”寥寥几句,我心下明了。
看他今日的架势,五音琉璃阁定是合叶谷的一个活动站了,经营数年暗中不知得了多少消息。难怪五殿下阿阔他们如此放心。
我起身yù走,霍爷叫住我,“大小姐,”他起身,身形高挑,却瘦弱得撑不起一件宽厚的长袍,风chuī过,竟觉得这一身白衣之下是一副空架子而已。他声音如水平静,想来时间已渐渐淡化了仇恨与执念,只是伤痛与心意不曾动摇半分,大仇得报也不见得多么痛快,不过是一块石头落地,终于归于平静。
待我停下脚步,他却又不说话了。只是叹了口气,不知是叹哥哥,还是叹局势,还是叹人心叹他自己。
我转身对着霍爷直直跪下,行了一个大礼,他连忙拉我起来,却盯着我满脸泪痕许久无言,“多谢霍爷当初对哥哥的qíng义,也多谢霍爷这些年所做的一切。”
“帆弟于我是恩人是知音更是亲人,他为我做的不比这些少。大小姐无需言谢。大小姐心思剔透,有些事我不说你也明白,便不多言。”
阿阔一个晚上都没有回来,大成怕我出事又另带了一队人在张府守了一夜。
一夜无眠。
大成一大早告诉我,之前进宫的人都是在宫里待了一夜,九城宫门紧闭,重兵把守,往日里各显神通的皇子府如今一点动静也没有,皇上甚至罢了早朝。
直到下午,阿阔终于回来。与此同时,太监来传了旨。
先云麾将军韩子帆为国捐躯,忠勇英烈,特追封为正三品怀化大将军。
虽未挑明所谓何事突然追封,但能有这一道旨意,我知道他们已经尽力。
太监读完这一道圣旨,又对我说了一通陛下赞扬韩府的好话,我虽无心去听,却也要陪着点头,不能拂了陛下旨意触霉头。
紧接着又宣旨,四皇子gān涉军营结党营私,令其即刻前往其封地就藩。听阿阔说,皇上还派了三四个心腹大臣与他同行,算是牵制。四皇子出身不显,封地远离长安,又贫瘠,他的母妃并未得旨前往封地,又多一层掣肘,他要翻身几乎是不可能了。
皇上并没有收回他与欧阳菁的赐婚,甚至明言,下月初就要完婚,而后新侧妃就要随四殿下一同离开长安。
我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欧阳菁依旧要嫁,意味着细临伯爷或许依旧会支持四殿下,这个隐患依旧存在,以夺嫡的角度来看,当然是后患无穷,我有点厌烦与鄙夷;当然以细临伯爷唯利是图明哲保身的做派,也许欧阳菁会被毫不留qíng的舍弃。或许是我心思怨忿,居然觉得这个选择并不差,极有可能。只不过这样一来,芷姐姐怕要愁断肠。
回想起我们家与细临伯爷往日的恩恩怨怨,突然觉得这个结果未免便宜了他们,欧阳菁、欧阳池,没一个好东西。
我正思绪纷杂,阿阔温和稍显疲惫的声音打断了我悲chūn伤秋的qíng绪。
“子歌,最难的都过去了。”确实,四殿下这个唯一的对手倒台,五殿下的太子之位唾手可得。他此番捅出这样的大事也没见陛下迁怒于他,五殿下的恩宠可以说是长盛不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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