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府别院前厅,夏立仁正梗着脖子朝外张望,里头坐着的几人早就饿得前襟贴后背,长子夏毓武瘫坐在椅子上,不时拍着扶手哀嚎着:“爹,你不是说今日有炙鹿ròu送来吗,怎么到现在都不见影儿?”
夏立仁也是焦心,在门口踱着步,他一早吩咐了酒楼,这会子早该送来,莫不是忘了。突然一道人影从外面闪进来,夏立仁小跑着迎到外头,揭开盖子看了一眼,一把夺过食盒,将那伙计骂咧几句,打发出去,大步返回屋内。
“好香啊!”食盒刚被打开,一股浓香窜入鼻间,勾人食yù。夏毓武等不及取来筷子,下手捏了块肥嫩的鹿ròu塞进嘴里,喷香浓郁的ròu汁缠绕在唇齿间,好吃得让他差点咬掉舌头。
“瞧你这点出息。”夏立仁的原配夫人方氏用筷子敲开他又伸过来的爪子,取过青花瓷碗去盛鹿ròu。
“大伯父和堂姐在家吗?”夏浅汐在门外轻叩门环。
屋内众人皆是一惊,面面相觑,夏毓武啃ròu的动作停住,还是方氏反应快,立刻收起碗筷,把鹿ròu连食盒一起找地方藏起来,又吩咐夏青青打开轩窗散气。
“门未上锁,定是有人在家,我这就进来喽。”说着脚步声渐近,很快到了院里。
“快,先藏在椅子底下。”夏立仁指挥着方氏,走出门外,呵呵笑道:“是浅汐啊,怎么现在过来了?”
夏浅汐走进屋里,向长辈们行过礼,看向夏青青道:“堂姐上次怪我没来找她玩,汐儿今日得了空子,就过来了。”
“既然如此,青儿,你就陪浅汐出去玩耍吧。”夏立仁摆摆手道。
夏青青知晓爹爹是想让她把夏浅汐支走,但是那么香的鹿ròu,她还没尝上一口呢,怎么舍得离开。
夏立仁看她杵着不动,正要作色,只听夏浅汐道:“其实汐儿今日前来,是要从跟堂姐要回上次她借去的那支白玉蝴蝶发簪。”
“什么发簪?我没见过,你别诬赖我。”夏青青咬着下唇,瞪直了眼珠子狠狠剜向夏浅汐。
“堂姐真是贵人多忘事,前日你去参加府尹大人嫡女的生辰宴会,就戴了那支发簪,几个贵女可都亲眼瞧见过呢。”夏浅汐用帕子掩着唇角,微笑道,“可不巧了,那件东西恰是客人早先就定下了的,被伙计粗心拿岔了,才到了我手中,现在客人催着要,若是拿不出,huáng了生意,只怕有损夏家商号的名声呢。”
“那簪子丢了,我也不知晓落在了哪里。”夏青青知道瞒不住,只好找别的理由搪塞。
“如此,堂姐既然承认拿了簪子,而且给弄丢了,就按照生意上的规矩,请表姐赔偿这支簪子的银钱。”夏浅汐不急不缓,“堂姐眼光独到,那只簪子水头很足,值两百两银子。”
“什么,两百两?”夏青青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每件玉器都有详qíng记录,堂姐若是不信,可与我去铺子里查看。”
立在一旁的方氏心知此事难以善了,就慈爱笑道:“浅汐别急,青儿忘xing大,可能是落在哪里了。”
方氏的眉毛修得极细,粉扑得浮白,笑起来扯动横脸肥腮,活像庙里供着的一尊圆面佛陀。她说完瞥向夏青青,斥声道,“你这丫头老是丢三落四,还不快去给浅汐找找,生意上的事qíng可怠慢不得。”
好大一会,夏青青才从后面一步三挪地走过来,抬起手,不qíng愿地道:“给你,拿去。”
夏浅汐看了眼子栗,子栗上前接过玉簪,用帕子仔细包了收好。
室内寂静无声,夏浅汐走到夏立仁面前福身行了一礼,恭敬地道:“侄女还有一事告禀。侄女今日在酒楼听到两个伙计闲聊,说伯父您借用职务之便,私自挪用酒楼里的上等菜肴,伯父放心,汐儿和父亲都不相信您是那种爱贪便宜的小人,那两个乱嚼舌根的伙计,汐儿回去就好生惩治一番。”
夏立仁的脸色早就变得铁青,却辩无可辩,只得道:“有劳侄女。”
“既如此,伯父若没有旁的吩咐,侄女这就告辞。”
夏浅汐边走边悄悄向子栗使了个眼色,子栗会意,走到那张椅子跟前的时候,故意伸脚假装不小心勾到椅子。随着一阵盒盖在地上打转的声响,整个厅堂内顿时ròu香四溢。
“不好意思,伯父,我这丫鬟粗笨,回头我再教训她。”她鼻翼翕动两下,疑声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夏立仁立刻闪到她们跟前,伸开广袖挡住那椅子,及散落在地的鹿ròu,“没什么,只不过是些,是些猫狗的吃食。”
夏浅汐长长哦了一声,朝他莞尔一笑,“侄女告退。”
夏青青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双手绞着帕子,恼得直跺脚。夏浅汐那个蠢货怎么突然脑子变得好使了,她都有些不认识了。
……
“娘,来,把这盅温补药膳吃了。”夏浅汐从托盘中端起碗放到周氏面前的桌子上,那碗是连药膳一起上笼屉蒸的,烫得她赶紧缩回手,捏着耳垂。
“没烫着吧。”周氏拉过她的手左右看看,举到唇边chuī着,跟她打着商量,“娘已经在家里歇了两日,骨头都闲得散架,明日娘要去铺子里看看。”
“娘。”夏浅汐按住她的手,认真道,“女儿会尽快上手,争取早日独当一面,娘就安心在家休养。”
周氏摇头,“娘就是个劳碌命,如何闲的住。”
“汐儿不想看到娘离开,不想再承受一次生离死别,娘你就听我这一回吧。”夏浅汐轻声啜泣着,泪水涟漪。
“好吧。”周氏颔首应下,夏浅汐立刻破涕为笑,露出一排白生生的贝齿。
周氏捏着她的小脸蛋,嗔道,“此处就我们娘俩,不用摆出娇憨劲儿来。”
周氏喝着汤,突然想起一事,“听说你昨日惹你大伯父不痛快了?”
昨日那个事一闹,夏浅汐知道她跟夏青青是彻底撕破脸了,她原本也不想跟夏青青再亲近,就不以为意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汐儿知道分寸。娘你喝完汤,女儿陪您到花园散步。”
周氏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欣慰一笑,“好。”
次年仲夏,周氏没有死,夏浅汐整日提着的一颗心也渐渐放下。
再次路过花园,这里的池塘已经让人填满沃土,全栽上姹紫嫣红的月季,彩蝶萦绕,花色妍妍,将小园装点得生机勃勃。
她信手掐了一朵将开未开的红色月季,放在鼻间嗅了嗅,怡神的香气让她唇角微微勾起,绽开的笑容比这花儿不知道要明媚多少倍。
“小姐以前不是喜欢牡丹吗,现在怎么喜欢普通的月季了?”子栗在她身后问道。
牡丹雍容华贵,花开一季不过留下短暂的绚烂,转眼凋零破败。月季同样娇美,不争chūn,不夺夏,不与秋jú冬梅比艳,却能守着四季,常开不败。
她没有回答子栗,只是笑了笑,手指捻作兰花将那朵月季簪在发间。
52书库推荐浏览: 静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