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怨归抱怨,他不敢耽误正事,一叠声催促僮仆套马,领着医工和几个药童,急匆匆离开帐篷。
蔡四郎收回匕首,淡淡扫一眼帐内闭着双眼养jīng蓄锐的执失云渐,抬脚走开。
王浮眉头轻皱,趁人不注意,溜进帐篷,几步奔至执失云渐身边,摇摇他的胳膊,把他叫醒,“执失,接应我们的人是谁?可信吗?”
执失云渐睁开眼睛,眸光灿然,“王御史不必忧心,他们是永安公主的部属,不会加害于你我。”
“永安公主?”
是十七娘?
王浮怔了怔,一时之间五味杂陈,嘴唇哆嗦了几下,隔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神智,“执失将军怎么确认他们的身份?万一……他们是假冒的呢?”
执失云渐揉捏酸软的手腕,试图恢复力气,“我曾经将一柄家传匕首赠送给公主,那柄匕首是大父传给我的,我不会认错。方才接应之人拿出了那柄匕首。”
王浮哦了一声,幽幽道:“执失将军很信任永安公主?你们的jiāoqíng很好?”
记得重阳宫中大宴时,执失云渐和十七娘仿佛相谈甚欢。那时候他就觉得有些奇怪,执失云渐一介武人,怎么会和深处后宫的十七娘有话可聊,还聊得颇为投契。后来听宫中伺候圣人的宦者说,执失云渐曾经担任过十七娘的护卫。
这次执失云渐遭到裴拾遗弹劾,听王洵说,十七娘在暗中帮他周旋。
执失云渐动作微微一滞,抬起眸子,迎着王浮的视线,坦然道:“王御史想探听什么?圣人和我说过,永安公主的话,代表圣意,我当然信任她。公主是金枝玉叶,王御史还是谨慎些的好。”
他语气郑重,警告之意不言自明。
王浮笑了笑,“我没有妄自揣测你和永安公主的意思,只是……”
只是事关十七娘,忍不住想多问几句。
不过十七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是自身难保的王氏儿郎,有什么资格打听十七娘呢?
曾经他是有资格的,但那份旧时qíng谊,已经被他自己一手断送了。
姨母的话犹如当头棒喝,“浮儿,十七娘不欠你王氏!也不欠我张氏!连裴氏和褚氏都没有资格要求她做什么!你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要求十七娘冒着触怒天后的危险,帮你疏通关系?就凭她小的时候你给她带过几次吃食?你好歹也有个少年才子的名号,应该胸怀坦dàng,怎么竟然一肚子yīn私算计,连外面那些市井奴都不如?再者说了,如果天后恼怒之下赐死十七娘,你有把握能救她吗?”
他没有把握,此前的种种举动,单纯凭着一股意气行事。这几年他集结了一批同样憎恶武皇后的同僚,骂武皇后时,人人慷慨激昂,妙语连珠。但真论起和武皇后相争,所有人都支支吾吾,不敢张口,看似牢不可破的同盟,其实处处是漏dòng,终究只是一盘散沙而已。
“王御史懂得分寸就好。”执失云渐合上双眸,手指的搭在从不离身的横刀刀柄上,“待到返回京兆府,王御史更要谨言慎行,我不想听到任何不利于公主的谣言。”
王浮回过神,听懂执失云渐的暗示,苦笑一声,“我们好歹功过患难,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他给自己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水,润润嗓子,“你不用多心,我只是随口问问。”
作者有话要说:
旦哥哥最近忙着给自己上色,等他出手,就得嘤嘤嘤~\(≧▽≦)/~啦
第64章
chūn日将尽,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太液池依然绿柳环绕, 水色空濛。
回廊曲折连环,通向湖中的赏花阁, 阁子建在绿水之上, 四面大敞,推开窗户,指尖便能够到悄悄探出池水的荷叶尖角。竹帘卷起,鎏金铜钩拢着浅色轻纱,坐在阁子里举目四望, 满眼皆是浓淡绿意。
半夏和忍冬跪坐在廊下煎茶, 从醴泉坊运送入宫的清泉水, 甘冽清甜,煮出来的茶汤碧绿晶莹。
微风拂过, 梅花小几上供着的芙蓉花送出缕缕甜腻暗香。
裴英娘叹口气, 把琉璃棋子丢进翡翠碗里,皓腕上的一串镶嵌珍珠金镯子叮当响, “阿兄,我们来玩博戏吧。”
李旦挑眉, 唇角微微勾起, 两指拈棋,“下完这一盘再说。”
淡淡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不容拒绝。
裴英娘忍不住嘟起嘴巴,心里偷偷腹诽, 李旦明明知道她的棋下得不好,还总爱拉着她下棋,和不愿服输的李治如出一辙,实在太狡猾了!
如果玩博戏,她绝对能大杀四方!
博戏一定程度靠运气,围棋就全看执棋者的运筹帷幄的本事了。
裴英娘匪夷所思的好运气派不上用场,很快投子认输,李旦不许她轻易放弃,“下棋不在输赢,在于从中体悟道法,要有恒心,有毅力,不能动辄服输。”
裴英娘悄悄翻个白眼,觉得李旦今天肯定是故意来气她的。
耐着xing子下到最后,等宫婢数清裴英娘输了多少子,李旦才命人撤走棋盘。
裴英娘忘了刚才的抱怨,笑嘻嘻道:“比上一盘输得少,阿兄,我是不是进步了?”
李旦看她一眼,没有说出自己故意让了她几步的事实,下巴轻轻一点。
裴英娘绞着垂在腰间的刺绣裙带,眼珠骨碌碌转了几圈,心想:有进步我也坚决不学下棋。陪你们这些一肚子弯弯绕绕的人下棋太伤自尊了。
半夏送来泡过两遍的芽茶。
裴英娘接过茶盅,啜饮一口,余光看见李旦坐着没动。
半夏神色忐忑,望向裴英娘。
裴英娘无奈起身,趿拉着彩绘木屐走到廊下,抬起手,让忍冬为她卷起缥色锦襦袖子。
小几上一溜二十几只卷糙纹银罐子,她一一揭开,看看颜色,闻闻香味,最后选了木樨花点茶。
茶汤配上点茶花,香色绝美。
沏好茶,她端着茶盅,亲自送到李旦跟前,笑眯眯道:“阿兄吃茶。”
李旦这回动了。
裴英娘眉尖微蹙,李旦以前没有这么讲究吧?他身边一直都是冯德和杨知恩那几个老人伺候,衣食起居jīng细是jīng细,但远远没有到chuī毛求疵的地步,有时候奴仆有什么疏忽不周到的地方,他也能将就。
怎么现在越大越爱挑挑拣拣了?
自从裴英娘为李旦泡过几次茶后,只要她在场,不是她亲手泡的茶,李旦不肯喝。
如果不是李旦向来温和体贴,严肃正经,裴英娘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故意支使自己gān活。
她伸头看看半夏泡的茶,再扭头看看自己泡的,一样的颜色,一样的茶盏,一样的香气,完全没有区别。
难道她泡茶的方式有什么独特之处?
桨声欸乃,一只小巧的画舫划破水làng,停在阁子前。宫婢们掀开纱帘,扶着一个头梳环髻,穿杏子红联珠团窠纹窄袖上襦,泥金huáng并丁香色高腰间色裙,肩挽百蝶穿花夹缬披帛的少女踏上石阶。
“阿姊来了。”裴英娘让半夏再去沏一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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