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恩说:“星霜阁建好以后,除了郎主以外,公主是头一个登上望台的。”
星霜阁建在高台之上,四周飞桥拱卫,楼高五层,夜里可在阁楼最高层的露台观星,星夜下俯瞰楼前盛开的花海,犹如霜雪,所以取名星霜阁。
王府的管家在一旁笑道:“这是将来夫人住的地方。”
杨知恩皱眉,暗暗瞪管家一眼,谁让你多嘴的!
管家脸色一白,理直气壮地回瞪杨知恩:明明是你自己刚刚叮嘱我,让我对公主热qíng一点的!一会儿嫌我不够谄媚,一会儿又嫌弃我话太多,你行你来为公主解说啊!
裴英娘没注意到杨知恩和管家正在用眼神激烈“争吵”,抬头看一眼高耸的星霜阁主楼,心中暗暗道:阁中主殿、偏殿风格各异,朝晒庭院,午晒厅堂,光照充足,冬暖夏凉,而且回廊宛转连接,完全不必担心刮风下雨,是个好居处。
李旦不在,裴英娘大致在府里转了一圈,看看天色,估摸着东市的点肆应该开张了,戴上帷帽,“去东市看看。”
杨知恩立刻让人套上几只牛车,车板上捆着一卷卷绢布。
裴英娘啼笑皆非,不过没有出言阻止。
绢布应该是李旦给她预备的零用钱。她自己带了金铤、金饼,半夏身上也揣了钱,但绢布都装好车了,不用白不用。
杨知恩在前面带路,裴英娘疑惑道:“不是要出府吗?”
出府只能走大门,坊门在西边。
杨知恩道:“往南门走,往东市去更近。”
裴英娘会意。李旦是正一品亲王,有随意于坊墙上开凿门dòng的权力,南门应该是相王府专属的一道坊门。
一般平民百姓必须严格遵守规定,早上等坊门开启,才能出坊。夜里坊门按时关闭,坊中居民不能随意外出。而王公贵族可以在自家宅邸和坊墙相通的地方另开一道侧门,出入自由,不必受坊中武侯管束。
从南门走果然更方便,卷棚车才驶入长街,裴英娘就听到昭示东市坊门开启的钟声,坊前熙熙攘攘,比肩接踵,不止有城中蜂拥而至的百姓平民,还有许多奇装异服的胡人异族。
裴英娘一时有些犹豫,她只想随意逛逛,没有料到东市开张时会这么拥挤,“算了,先去醴泉坊吧。”
醴泉坊和西市离得近,回宫的时候人cháo应该慢慢退去了,到时候拐去西市看看,也是一样的。
杨知恩悄悄松口气,郎主jiāo待他事事听从公主,所以他刚才没敢开口劝阻,其实他并不赞同公主去东市。
东市热闹是热闹,但鱼龙混杂,尤其这两天许多外国商队从海路抵达广州,经运河到达洛阳,辗转将货物运送至长安,东市比平时更热闹百倍。公主绫罗绸缎裹身,珠翠钗环绕鬓,看起来娇滴滴的,去人多的地方太打眼了。
醴泉坊下曲一处宅院前,阿福抱着一摞书卷出门时,看到停在府门前的车驾,喜出望外,“公主来了!”
他回头把书卷往仆从怀里一扔,正准备迎上前,一个清瘦的身影飞快从他身边刮过,飞扬的袍角带起一阵轻风。
蔡四郎头一个赶到石阶前,垂首站在卷棚车外等候。
半夏掀开车帘,扶着里面的人出来,一双锦缎如意云履踩在脚凳上,目光慢慢向上,缀着玉饰珠串和镂空卷糙葡萄纹银香球的丝绦垂在花绫裙边,衣裙摩擦,窸窸窣窣响,轻薄的垂纱飘带笼下来,挡住他的视线。
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你们倒是机灵。”裴英娘刚下车就看到阶前站着一大溜人影,一边往里走,一边含笑问,“在忙什么?”
蔡四郎想跟上去,斜刺里伸出一只胳膊挡住他,一个方脸浓眉的扈从指指身后,硬邦邦道:“不可僭越,退到五步之外去。”
阿福扯扯蔡四郎的衣袖,“早和你说过要守规矩,你忘了?”
笑着把他拉走。
蔡四郎眉心紧皱,脸色yīn沉如水。
阿福劝他:“公主平易近人,不代表咱们真的能放肆。那人是相王的随从,你快收起你那张鬼脸吧,公主会偏心你,相王可不会!”
蔡四郎垂下头,双手握紧成拳。
阿福向裴英娘禀报卢雪照等人最近的状况,末了,问道:“公主要不要见见他们?”
“不见。”裴英娘gān脆道,还没到时候。
她问了些其他事务,随意找了个借口遣走阿福和其他人,唯独留下蔡四郎,“查清楚了吗?”
蔡四郎瞥一眼守在廊檐下的杨知恩,“回禀公主,都查清楚了,卢雪照几人来京兆府以后,曾接连去过几位国公爷府上毛遂自荐,无一例外被府中门客随意打发了。他们只和城中学子或是坊中游侠偶有往来,几乎不和其他人jiāo际。”
裴英娘听完,若有所思。
“还有那些胡人。”蔡四郎等裴英娘喝了几口茶,接着道,“他们果然是鉴宝高手,我带他们看过库中的珍宝,将近有三成是用其他劣质玉石烧制成的,并非货真价实的琉璃宝石。”
醴泉坊库房里的珠宝大多是其他王公贵族在宫宴上送给裴英娘的,李治、李旦、李令月送她的在宫里,没运出来。
饶是裴英娘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不由愕然,三成是假货,这比例未免太高了!
连见多识广的世家豪门贵妇们都频频上当受骗,市面上有多少以次充好的珠宝首饰就更别说了。
宫里的那些珠玉里头应该也有假冒伪劣的,胡人不仅擅长辨识假货,其实也jīng通造假。
说到造假,琉璃现在这么珍贵,李令月当年曾经把那只琉璃碗当成世所罕见的宝贝,如果让胡人烧一批没人见过的琉璃出来……
此时世家贵族们迷信日常使用金银器物有延年益寿的功效,疯狂追捧金银器和各种各样的西域宝器。裴英娘在宫里生活多年,平时用的、玩的、看到的器物,不是金的、银的,就是从西域传入中原的舶来品。
这时候瓷器质量粗劣,不受重视,远远不像后世那样受欢迎。李治、武皇后和李令月从来不用瓷器的用具。
裴英娘以手支颐,陷入思索:琉璃不好烧,还可以烧瓷器呀!胡人长期垄断商路,她需要找到一个能撬动他们墙角的突破口……
她半天不说话,蔡四郎一动不动地站在廊前,静静等着。
这时阿福去而复返,匆匆走进庭院,“公主,裴拾遗求见。”
裴英娘愣了一下。
蔡四郎冷笑一声,道:“裴拾遗近来常遣人在府门外打探。”
醴泉坊和金城坊只隔一条长街,所以裴拾遗能来得这么快。
裴英娘皱眉道:“不必理会他。”
她现在连将来的宣传部长卢雪照都没时间见,哪有心qíng去应付裴拾遗。
羞愧也罢,懊悔也罢,父女疏远的局面是裴拾遗自己造成的,哪怕裴拾遗这会子病入膏肓,马上就要咽气,她也不会心软去见他。
阿福迟疑了一下,“裴拾遗在前门,倒是好打发。还有两个女子在侧门纠缠,求见的人递上来的是张娘子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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