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认得出,武皇后当然也看得出来。
她合上佛经,目光流连在观音像上,徘徊流连,若有所思,“英娘去含凉殿了?”
李治担心裴英娘在外面受委屈,这几夜辗转反侧,难以安眠。昨晚还因为梦到裴英娘在宫门外大哭而半夜惊醒,非要在殿外守卫的千牛备身亲自去宫门外看一看,确定裴英娘没大半夜跑到蓬莱宫求救,才肯睡下。
不止李治如此,裴英娘搬出去以后,李令月也像失了伙伴的鸟儿一样,蔫蔫的,没什么jīng神,要不是即将出阁,她早就闹起来了。
武皇后正准备明天派人去接裴英娘进宫,刚好她自己来了。
上官璎珞点点头,“圣人身边的常侍接真师走的。”
她习惯叫裴英娘公主,不过看天后的意思,似乎对裴英娘另有打算。她直觉裴英娘以后不可能恢复李姓,只能改口叫真师了。
武皇后低头轻抚着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娇养多年,她的双手依旧和年轻时一样白皙柔嫩,“你觉得,英娘知道是我刻意让你送口信给她的吗?”
上官璎珞俯首,轻声道:“奴不知。”
“她知道。”武皇后笑了笑,风韵犹存的脸上有片刻的温柔慈和,“其实她知不知道没什么差别,她不在乎。”
也许令月喜欢裴英娘不只是因为她们俩投缘,令月知道谁真心对她好。
武皇后叹息一声,斜靠着凭几,淡笑道,“令月比我qiáng,她有个好妹妹。”
她也曾有过姐妹,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武皇后合上双目,思绪越飘越远。
她生于并州,阿耶早逝,兄长不慈,她和母亲、姐姐相依为命。那时候姐姐对她很好,出嫁以后担心她在武家过得不如意,时常打发人往娘家送些吃食布帛。还四处打听,想帮她找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早点送她出阁,免得她在武家受气。
武皇后不甘心糙糙出嫁,落得一辈子籍籍无名,选择应召进宫,妄图靠年轻貌美为自己挣一个锦绣前程。
十几年后,她历经坎坷,终于得偿所愿,成为一国之母。整个武家随着她的风光得意而jī犬升天,她的母亲杨氏成为荣国夫人,守寡的姐姐武氏成为韩国夫人。
武皇后给她的姐姐武氏锦衣玉食,让姐姐的儿子改姓,以继承武家的爵位,给姐姐的女儿公主一般的奢靡用度,姐姐是怎么回报她的?
武氏趁她身怀有孕的时候,妄图爬上她丈夫的chuáng。
武皇后流产了,那是她当上皇后以后怀的第一个孩子。
事发之后,武氏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母亲杨氏代姐姐求qíng,口口声声道:“媚娘,你睁开眼睛看一看,这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呀!”
武皇后刚喝了药,躺在chuáng上,听着殿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心想,这世上果然只有权势才是最可靠的,姐妹qíng深,也不过如此。
她再没有开口和武氏说过一句话。
几天之后,武氏吊死在自己的房间。宫里很快传出流言,说武皇后毒死了自己的亲姐姐。
杨氏惶惶不安,找武皇后哭诉,试探着问她准备怎么处置武氏留下的一双儿女。
武皇后对母亲的迂回不屑一顾,直接戳破她委曲求全背后的意图,“母亲放心,他们会健康长大的。”
她没有否认姐姐的死因和她有关,姐姐很聪明,知道她不会手下留qíng,gān脆几尺白绫了结自己,还能落一个体面gān净。
不管武氏自尽而死是出于畏惧和愧疚,又或者是为了保护武敏之和贺兰氏,武皇后永远不会原谅武氏。
从武氏假借她的名头接近李治的那一刻起,她没有姐姐了。
紫宸殿后殿。
“阿父怎么晓得我今天进宫来了?”裴英娘收好上官璎珞jiāo给她的敕书,低头看看身上穿的道装,刚才出门走得急,这一身家常道袍颜色素净,李治看了可能会不高兴。其他时候也就罢了,今天是她出家以后头一次进宫,李治必然格外注意她的衣着打扮。
李治喜欢看到她和李令月每天装扮得漂漂亮亮、jīng神奕奕的,不爱看她们穿清淡的颜色。
每年剑南进贡大批蜀锦,匹匹光彩鲜明,花纹绚烂,李治几乎是一车一车往东阁送。裴英娘每季裁的衣裙要特意空出几间库房来薰香,得亏她年纪小,皮肤娇嫩,什么颜色的衣裳都能压得住,几种颜色同时穿上身也不俗气,只有富丽柔媚。
侍者笑道:“刚才大家接见执失将军和秦校尉,秦校尉顺口提起来的。”
李治急着见裴英娘,侍者怕耽搁久了李治责怪,带着她绕道一条青石铺设的小路,顺着bī仄的夹墙,很快赶到含凉殿后殿。
后殿阶前遍植海棠花树,树冠笼在廊檐前,绿意盎然,枝叶繁茂,层层叠叠的绿中探出一朵朵朱红花朵,缤纷灿烂。
裴英娘心里一动,走到花树下,示意侍者:“帮我摘两朵花。”
侍者们踮起脚,伸手抓住树枝,摘下几朵海棠花。
裴英娘挑挑拣拣一番,侍者们摘的是低处的花朵,不是颜色淡了,就是碰伤花瓣了,都不够艳丽。
她低头挑来挑去,没看到喜欢的,忽然听到廊下静了一静,周围的人都不说话了。
沉重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她,一双大手伸到她面前,掌心几朵海棠花,朵朵娇艳。
粗粝的手掌上布满愈合的疤痕,这是一双执刀的手,久经风霜,饱饮敌血。
裴英娘抬起头,看到一双颜色浅淡的眸子。
她犹豫了一会儿,接过海棠花,“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武皇后流产,查过的资料里有很多记载了这一次流产,刚好是韩国夫人和李治传出绯闻的时期,但是只是野史如此,然后我放飞了一下下,胡诌一通,真实史实具体如何,不敢保证……
第86章
执失云渐眼眸低垂,视线落在裴英娘头顶的笼纱huáng冠上。
黑鸦鸦的发丝从此以后要藏在头巾下, 有些可惜。她的头发又黑又亮, 本该挽成各式漂亮jīng致的发髻,用璀璨的花朵金玉来装饰的。或是什么也不戴, 松松挽着, 漆黑柔亮, 胜过波斯国最jīng美的缎子。
裴英娘晃晃脑袋, 道装打扮就是这点不好, 太引人注目了,每个人看到她, 都会盯着她看一会儿。宫人们不敢明目张胆打量她,当着她的面老老实实忙活自己的差事,等她转身, 立刻抬起头,时不时偷偷瞥她几眼。
裴英娘进宫才一两个时辰, 已经被各种躲躲闪闪的眼神看得没脾气了。
“很古怪吗?”她不禁自言自语。
执失云渐没说话, 抬脚走开。
在裴英娘看不到的角度, 他眼帘微抬, 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笑意像寒夜里掠过的星子, 稍纵即逝,很快恢复成平时的面无表qíng。
裴英娘蹙眉,虽然看不到执失云渐的脸,但她总觉得他肯定在笑话自己。
有那么好笑吗?
她摇摇头, 对着宫人取来的钿螺八角铜镜,把海棠花簪在huáng冠前,头巾微微后拢,露出光洁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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